“情史?”司马昭第一次听人如此形容男女之事,觉得奇怪,但又莫名地贴切。
“是呀。钟鹤,司马师,姜维。还挺多的。”崔若愚自嘲地笑了笑:“都没什么好结果。当然,和大将军谈这些事情,很不合适。琐碎又暧昧。不是我本意。只是刚才一瞬间,有些错觉。”
司马昭默默地吐了一口气。“深夜无人,畅所欲言便是。你有什么错觉?”
“我差点以为你看上我呀。你不知道,你刚才的眼神可实在不像你。我也不是故意这么自信,只是我这张脸,偶尔确实很能打动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丰富的情史。无论如何,大将军对我的过去心中有数,那我就大可放心。”崔若愚笑着说。原本就明亮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之后,仍旧流露光芒。
“放心什么呢?”司马昭像是问崔若愚,又像是低声问自己。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何时喜欢上她。在那之前,一直都是鄙夷、轻视和敬而远之的。为何突然就意识到对她的动情,随即便越陷越深。
似乎有些无法自拔。
司马昭分不清这是单纯的欲念还是如兄长所言的“真正的男女之情”。
想起兄长,司马昭心中更沉重。崔若愚虽然没有名分,确是兄长生前的挚爱。如果兄长知道自己动了非分之想……
他看了崔若愚,她也在笑着看他:“大将军知根知底,就不误会我是什么好女人啦!”
“哈!你又能有多坏呢?最多就是拿椅子砸著作省的省丞吧?”司马昭笑着说,“卢松的好计谋,恐怕著作丞跟卢松有仇?”
崔若愚立刻不好意思地拍拍胸口:“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做,给我老师丢人。”
看她自然而然地就把卢松的“举荐”当作正道,司马昭心知,幸好没有暴露他才是真正的举荐人。以崔若愚的小心眼,恐怕又不乐意了。
她确实是个很适合著作郎一职的人。
看来,自己得提醒卢松,把举荐的功劳认了。
司马昭面露微笑。“著作郎有此觉悟,想必会尽忠职守的。”
“对哦。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要瞒着我,送农书和种子给我呀?”崔若愚拉住了司马昭,好奇地问。“快告诉我,不然没机会了。”
司马昭抬头一看,见是后院的门口。知道崔若愚马上要跟他分头行走,免得惹人非议。她在前厅当差,司马昭回后院陪司马攸。
司马昭不愿意分开。也不能明言。他凝视着崔若愚渴望答案的眸子,故意装出一副“说来话长”的神情,良久才压低声音说:“下次再告诉你。”
他以为崔若愚会气得跳脚。
结果崔若愚只是呆呆地问:“你是不是要拖延时间,才能编好借口?”
司马昭脸色一暗,崔若愚就收起呆样,偷笑着跑开了。
原来是装的!他竟然被她耍了一道。
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跑远,去了前厅。良久良久,司马昭才收拾好心情,直接出了大将军府。
马车停在路边等候着他。他登上车辇,忍不住抬眼再看看兄长的府邸。默默呼吸几次,才吩咐侍卫出发。
司马昭直接奔朝堂去了。上朝的时候,众人云集,他还未回过神来。
有人说,该起兵伐蜀。
有人说,该镇压北方匈奴。
有人说,要严刑峻法整顿城中乱民。
有人说,国库不足需要额外征收税赋,建议原本无需承担税赋的世族庄园指定一部分土地作为征税对象,以充实国库。
有人说,竹林七贤名声太盛,清谈误国,且自嵇康因吕安而死后,矛头直指大将军。应尽快处置剩余的才子,否则民心大乱,人人修仙论道,不事生产,不分尊卑。
曹髦心中拍手称快。
竹林七贤是民心所系,幸得有钟鹤默许族侄潜伏在司马昭的势力中,而这族侄年轻气盛、恃才傲物,果然挑起了司马昭与七贤的矛盾。
这段时日,司马昭和竹林七贤势成水火,在民间更是声名扫地。
不过,曹髦也知道,不能表露出对司马昭的不满。还不到落井下石的时候。
他假意愤怒地拍着桌子,“这些人太可恶了,竟敢离间朕与大将军!没有大将军辅佐,朕如何能稳住这天下!”
司马昭的思绪被这一声响拉回朝堂之上。他罕见地没有追究那些针对他的人。
他还在思考,如何尽快给若愚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在大将军府受到礼待,而不必面对兄长留下的后院妻妾们的刁难。
司马昭几乎没有听到任何一句朝堂的奏请。
在百官之中低头站立的卢松敏锐地发现了主公神情不妥。
加上主公上朝之前跟他提及举荐崔若愚的事,卢松又联想起前些日子在若愚的寺庙里遇到主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主公对崔若愚的情感。
卢松偷眼看着主公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心中感慨万分:当初主公要留下崔若愚,牵制钟鹤,令钟鹤分神而无法处理朝政之争——
眼看这一切计谋,都阴差阳错地落到了主公自己的身上。
这算是作茧自缚吗?卢松无奈地想。
司马昭到底纵横庙堂和沙场多年,很快就从晃神中恢复:“陛下。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加固西南方向的长城和关隘。防止姜维大军再次进入洮西。”
“哼!”钟鹤站出来,傲慢轻蔑地看了司马昭一眼,无不鄙夷地说:“司马昭。当初你兄弟力谏西征,言之凿凿只要一战成功,姜维必定十年之内不再北伐。而你兄司马师丢城弃寨,却被你说成战胜殉国,令我大魏子民按丧父之礼。如今不过数年,姜维卷土重来直逼洮西,掳我将领十余人!你如何解释!”
司马昭没有回应。
底下一个武官站出列,朗声启奏:“丞相!我大魏派人笼络刘禅身边的宦官黄皓,阻止姜维北伐。黄皓卖力劝说,刘禅本已心动欲归降大魏,不可能再分兵给姜维。怎知,那黄皓被人刺杀,才令姜维又兴兵来犯。此乃天有不测风云。如何能指责大将军?”
钟鹤放眼看去,为司马昭说话的,正是自己的族侄,也是司马昭正在重用的钟会。
“谁知道司马昭是不是故态复萌,又要借西征的名义,大肆募兵。”钟鹤没好气地说。
朝堂上的武将听了,都面露愤怒之色。姜维势如破竹,国难当前,丞相只惦记着打击大将军。
司马昭眸子动了动。没有过多的争吵。他站起身来,无视身旁惶恐的小皇帝,直接宣布,要钟会、邓艾、陈泰分领三路大军,克日启程,奔赴洮西,将蜀军逼回剑阁,再休整进攻。
“势必直取成都。”司马昭说完,按着腰间的长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朝堂。
司马师的大将军府上,崔若愚正陪着司马攸读书。司马昭进来,放下一本书。就去查司马攸的兵书、经典。
崔若愚抓起来一看,确实是周代的刑罚记录。
她收好之后,便去监督司马攸。
司马昭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都与兵法行军有关。
崔若愚有些不安,但没有细想。
司马昭还留下陪司马攸用了午饭。离开之前叮嘱崔若愚:“若愚。你的徭役很快就要解除。著作省里缺人手。你要尽快做好准备。著作省的著作郎也不清闲,你养好身子。”
崔若愚兴奋地点点头。
司马昭走了之后,崔若愚才从其他奴仆闲聊中得知,蜀汉的大将军姜维半个月前已经再度北伐,攻破了洮西。
洮西离长安不远。
崔若愚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悲。她手中握着的书掉在地上。
姜维自雍州一战后,处境艰难,饱受朝野非议,刘禅宁愿放过叛乱的杨长史,都不愿意信任姜维。
如今他能提兵北伐,至少说明他在蜀汉的困境缓解了。
崔若愚忍不住一阵欣慰。
当初离开蜀汉,曾跟姜维约定“殊途同归”。倘若姜维真的能攻入洛阳,她要怎么办?
她还只是个小差役。“殊途同归”的豪情壮志,要如何兑现?
崔若愚想起桃儿,如意,郊外那些无辜的农户。如果能和平解放洛阳就好了。
崔若愚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何德何能,能去考虑去这些事。
她又想到了司马昭。从那些奴仆口中听到,眼下司马昭的处境不比当初的姜维好。
司马昭的误判,让大魏再度陷入姜维的威胁之中。黎民百姓惶恐不安,生怕战火烧到自己头上。矛头一致指向控制了军权和朝政的司马昭。
只是司马家族势力庞大,还能压住民间的指责和朝堂之争。
崔若愚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掸了掸灰尘。心想:做大事的人,果然都不同凡响。心理素质非一般的强大。无论是司马师、姜维还是司马昭,总是天雷炸于眼前而不动声色——
像司马昭,被千夫所指,还能来大将军府抚育司马攸,甚至不忘给她带书。
和崔若愚的感慨不同,王元姬听到消息之后,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司马家不是第一次面对指摘。但这次来势汹汹,竹林七贤、豪强世族、乱民叛军,几股势力纠集在一起,司马家未必能扛过去。
她早就劝说过丈夫,不要越俎代庖,没必要为曹家的天下出谋划策,得罪许多人,消耗许多心力,也讨不到曹家的欢心。何苦来哉。
弟弟没出息,丈夫又四面树敌,如今摇摇欲坠。
当听到淮南的诸葛诞趁着姜维北伐而叛乱时,王元姬迅速地病倒了。
这场病反倒让她安静地躺了几天,她做了个决定。
王元姬修书给长公主曹绫,想带着弟弟王恺拜谒长公主。
这件事,王元姬瞒着司马昭。
司马昭把崔若愚安顿在著作省之后,很快就领兵南征。
他写回洛阳的信,总有一封给卢松。但问的都是著作省著作郎才处理的事。
卢松交给崔若愚回信,他从不过问。
崔若愚也是规规矩矩地禀报了一些棘手的案件。司马昭下次回信,就会建议她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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