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崔若愚如约进了马车。钟鹤已等候在车上。
她一上车,马车就起步快奔。车子很平稳,看来驱车的马夫是老手。
“钟鹤哥哥,你猜梁骥找我做什么?”崔若愚脸上藏不住的惊喜和兴趣。
钟鹤自然知道。钟家给他的随从可不是等闲之辈。
他拿出帕子帮她擦去细汗,顺着她的话去问:“何事?”
“这家伙,有妻子了!他上回回去老家,就是回去成亲的!天啊,他跟我同岁呢!”崔若愚难以置信地说着这件事。
十六岁!梁骥当丈夫了!
崔若愚忍不住笑地说:“他娘子也是个厉害角色。太思念他,竟然从老家女扮男装跑来京城寻他。她进不去太学,他也出不来。就让我当一只青鸟,帮他们传信!”
她忍了忍,又没忍住:“我还随了礼钱。新娘子特别漂亮!比我还小一岁。”
钟鹤刮刮她鼻子:“你到底是替梁骥高兴,还是看上人家娘子了?”
崔若愚毫不客气地抓住钟鹤的手指,作势很凶地咬了一口。实则只是轻轻地用牙齿磨了一下。
钟鹤脸色一变,又恢复了平静。拍拍她的脸:“离开太学,你倒活泼起来。”
“哼!不能把我当小孩子一样逗了。梁骥都当人家丈夫了。我……”崔若愚我了半天,没说出来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就像太监一样。嫁不得,娶不得。但钟鹤又是主人,她虽然很喜欢跟他撒娇,但是这些话还是很敏感。
总不能当着钟鹤的面说,都怪你让我当书童,我才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钟鹤很喜欢看她娇憨的模样。伸手摸摸她的发髻。“你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呗。”崔若愚是个乐天派。既然事情没有眉目,那就先不要忧愁。
“今日乐为今日乐,明日愁来明日愁。”崔若愚脸上写满放荡不羁。她猛地掀开车窗的布帘,让阳光洒落在脸上。
金灿灿地,她的粉脸被照得几乎透明。
钟鹤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每次谈到未来,她总是用眼前的快乐把未来的忧愁掩盖住。
她不敢奢望她的未来。更不敢奢望在他面前谈未来。
她觉得他不在乎?
钟鹤目不转睛地看着兴奋的崔若愚。他神情肃穆,像一尊安静的神像。
他很在乎。真想大声告诉她。可她却总是不问。
“钟鹤哥哥。我们大概几天能到终南山?”崔若愚问。她以前看过不少旅游杂志,在唐末的时候也有终南山的隐士来过相府,被崔丞相重用。
但他们都救不了大唐。崔若愚的睫毛颤了颤。被鸩杀的剧痛,似乎又在撕扯她的心和肠。
“若愚?”钟鹤看她脸色不好,关心地问。
崔若愚回过神来。欢快地应了一声。
钟鹤看她无事,就说:“大概六七天。若愚想回家看看吗?钟鹤哥哥的事不着急。”
崔若愚感觉满头黑线。“钟鹤哥哥,你一共就两个月时间,还不着急啊?我没有家啦!就不用绕路去长安了。我们直奔终南山。”
钟鹤爱怜地笑一笑。“不绕。也是要过长安城的。”
马车走得又快又稳。崔若愚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飞速移动,看久了,像催眠一般,她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她身子一歪,倒在窗子下的板子上。幸好板子上都铺上了锦帛,才没有摔伤。
鼾声轻轻地响起。钟鹤跪起身,将人抱回自己身旁。
动作轻柔,崔若愚丝毫没有意识。她轻轻偏过头,呢喃了一句:“放手。我是皇后……”
钟鹤失笑。这丫头都存的什么心思?又在做什么梦?她想当皇后?那他岂不是要当皇帝?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大魏的皇帝受制于人,可不痛快。
钟鹤解开披风,盖在她身上。手经过她胸前时停顿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钟鹤口舌有些干燥。她光滑白净的背部,浓密微卷的长发,还有那道隐隐约约的束胸带。
他坐回原处,闭目养神。朝政大事,圣人之学一一在他脑海中走马而过。一道道难题被他算计和拆解。直到一片夕阳在他脑海中普照,夕阳中若愚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钟鹤哥哥!
钟鹤倏地睁开眼睛。他转头看身边的小人儿,还在酣睡。他撩起布帘,查看天色和两旁的景象。
已经进入河东地界。他轻声嘱咐车外的马夫:“遇到人家或者客栈,便投宿吧。注意钟家信鸽。”
马夫应声道是。钟鹤虽然离开了洛阳,但是钟家仍然用信鸽与他通消息,才能保证这位未来家主对京城大事了如指掌。
直到投宿,崔若愚也没醒。睡得死沉死沉地。钟鹤把她抱下车时,马夫和远远陪护的随从都不敢侧目。
这哪里是书童?这是哪家贵小姐吧?难怪,据说公子爷的手相被那小书童看了去,还敢胡言乱语给公子爷算命。原来是有恃无恐。高门士族的手相,绝不能随便看。若非钟鹤及时阻止,崔若愚早就血溅太学了。
这家客栈不在城里,却气派非凡。看来,是专门给走急路的富贵人物落脚的。房中瓜果鲜花,暖水香炉,锦衾罗帐,不逊于豪族卧室。
等崔若愚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睡得昏天黑地。她拍拍脑袋,睡断片了。
“好疼。我是谁?我在哪?”她脑子里混沌又恍惚。自己一会是个努力工作的女子,一会是个吃喝玩乐的郡主,一会又是凤冠霞帔的皇后,一会又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啊……”崔若愚抱住头。几个女子在她脑海中拉扯,面容扭曲。
“若愚?”钟鹤走进房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模样的女子。
他大步走到床前,将人抱紧:“若愚?做噩梦了吗?你看看我,我是钟鹤哥哥。不要害怕。”
那些女子慢慢地淡下去。只留下一个书童模样的人,面容陌生又熟悉。笑盈盈地看着她。
“书童?”她努力地辨认着自己的身份。抬起头看着钟鹤。心神慢慢安定下来。
原来她是个书童。那几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她确信是她。但一想起来就好累。女大学生的独立,郡主和皇后的高贵,积压在一个书童身上,她有些喘不过气。
“钟鹤哥哥。”她疲倦地开口:“你用膳了吗?我去给你备餐。”
“不忙。”钟鹤扶着她坐起来。“你先把饭吃了。我让她来伺候你。小桃,去备好热水。若愚姑娘用过晚饭便要洗漱。”
“啊?”崔若愚晃晃脑袋:“我不是书童吗?怎么还有人伺候?”她又开始凌乱了。难道还在做梦?
“若愚。离开太学,你就不要再作男装了。”钟鹤和颜悦色地说。那道束胸带,勒得她喘不过气。难怪总是噩梦。“这是你的衣服。”
崔若愚像想到了什么,她急切地抓住钟鹤的手:“那、那我晚上不能跟钟鹤哥哥睡一间房了?”
钟鹤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问:“你想?”
崔若愚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钟鹤身后的小桃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地。这对男女……也太……
钟鹤捏捏她的脸颊:“若愚想,那就可以。”
崔若愚这才展颜欢笑,扬起小脸说:“一言为定哦!不准反悔。”
总不能因为穿了女装,就失去钟鹤哥哥陪睡的特权。钟鹤哥哥最有安全感了。
“你啊……”钟鹤笑着叹息:“难怪一定要跟着我出来。你这胆量,我也不该放你在太学。不到三天可能就被太学那群人吃了。”
“你知道就好。”崔若愚嘟囔着说。她抓过饭菜扒拉几口,就吃完了。钟鹤连忙给她递一杯茶:“慢点。”
“小桃你快去备水吧。我快点洗漱完,你就可以休息了。”崔若愚得意地跟小桃说。似乎找到了帮小桃省事的方式,她特别开心。“哈哈。你不用加班。”
社畜奴婢一般累,谁也不该迫害谁。崔若愚心里想。以前当郡主,倒没怎么伺候人。现在伺候钟鹤,即便他不是多事难讨好的主,但该伺候到位的,崔若愚也不敢敷衍。
略略知道了奴婢的辛苦。也能了解为何上一世那些奴仆那么恨她。
小桃听不懂这些词。大概知道崔若愚是好意。快步走去备水。
钟鹤却听明白了。他和若愚朝夕相处,总能抓到她话里的情绪。他用纸扇拍拍若愚的脸颊:“跟着我,很累吧?”
“不累!”崔若愚立刻反应:“没有比钟鹤哥哥更好的公子了!我一点都不累。”她用力抓住钟鹤的纸折扇。又是挑衅又是顺从。
钟鹤几乎沉沦在这种霸道而卑微的爱意中。
“快去洗澡吧。今夜起,在洛阳之外,你我以表兄妹相称。没人认识我们。你可以自在些。”钟鹤笑着说。
崔若愚松开纸折扇,吐吐舌头。抓起新衣服,跑去房间另外一个小厅里沐浴。
钟鹤看了小桃一眼。“好生伺候。”说完走出房外,长身肃立,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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