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坐在书桌旁看着书,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站起来,决定出府外走走。
因身子缘故,不能骑马,崔若愚干脆步行去街市和城墙巡视。府上的将军带着十个常服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里之外还有弓箭手保护着,防止任何人接近崔大人时图谋不轨。
虽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露面,她一走到街头,还是不少人认出她来。“崔大人!快来看我新种的菜。”
“崔大人!这碗面你一定要吃完再走!”
跟在崔若愚身后的将军面上毫无表情,那些侍卫却忍不住微笑。崔大人虽然办的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最得民心。
领头的将军自然不会把这些民心放在眼里。这么点小风小浪,于事无补。在他心中,大将军那番雄图伟业,才是大丈夫的楷模。至于崔大人这些小打小闹,作为一个女人而言,也算了不起。
和大将军比,只能是萤火比太阳。
他只负责尽心尽力地保护崔大人和大将军的血脉。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等巡到城墙的时候,崔若愚缓缓地步上阶梯,走到城头去与之前带领的部将谈话。问起士兵的粮饷和探亲等琐事。也关心西方和北方的形势问题。
“近日城西有没有异动?”崔若愚漫不经心地问,目光专注地看着北方。远处山头隐隐约约有旌旗飘扬。
“自身毒国使团进城之后,城西的门就关闭了。现在是舞阳侯部署了一千人在城西把守。”那部将与崔若愚素来交好,禀报军情简单明了。
舞阳侯便是司马攸。他有时自称长乐亭侯。但自从司马师离世,他便袭了司马师舞阳侯的爵位。
“一千人?城西有山,能隐匿五千人左右。一千人守城门,恐怕不足。”崔若愚轻声说。
部将有些愕然。“话虽如此。可城西郊野的山中多是农户猎户,未必真的能藏匿五千人?”
崔若愚淡淡地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如果有人能号令所有的农户猎户,如张角等大英豪,那,山中人人可为所用,又何止五千人?
崔若愚心想,要与司马攸谈谈,看这般简单的部署用意何在。
她下了城头之后,又去了城街上的寺庙里。
寺庙正在扩建。因为又从西方请了三尊佛像,百姓交口称赞,都说求财求子求治病,灵验无比。
崔若愚默默地数了一下,庙中来往的僧人多出来一半左右。
兴许是累了,她步伐有些沉重,可还是慢慢地走到了寺院扩建的围墙处。
她差人去请来寺院的总管僧人。“大师。此处寺院扩建之地,本是民居。不知原居的百姓如何安置了?”
跟在她身后的将军神情微变。崔大人关心寺院,原来用意在这里。他还以为又是女人求子求富贵的那一套。
“大人。贫僧只是监工,不清楚先前的事。但是,本寺院是皇帝亲封赐土,想来也不会违背国法。”那僧人言语恭敬,神态不卑不亢地说。
“皇帝亲封?”崔若愚低声重复着说。皇帝亲封的诏书,必然过大将军府。可她毫不知情。司马昭不可能对她设防,只能是皇帝找到了避开大将军府的途径。
事情似乎在慢慢地脱离大将军府的掌控。但曹髦是皇帝,他要亲政,这是无可厚非的举动。
不知道司马昭会如何想?司马昭虽然设佛堂抄佛经,可面对佛教影响朝政大事,他一点也不含糊,该打压就打压。
崔若愚让侍卫送上佩剑,自行挂在腰间。
那僧人看见了,低念阿弥陀佛。“大人身怀六甲,佩如此凶器,恐伤及胎儿。”
“多谢大师提醒。我习惯了。他应该也会习惯的。”崔若愚浅浅一笑,转身走了。
“大人要去往何处?”那僧人突然发问。
“大师何出此言?”崔若愚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颜询问,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
“大人……还是多休息。不可到处走动。”僧人低眉垂眼。
崔若愚叹了口气,看着皇城的方向,带着侍卫队离开了。
司马攸统领禁宫的卫兵。当然,这些卫兵都是司马家豢养的,而非天子亲自挑选和任命的禁卫军。
崔若愚便去皇宫寻他,商议城西防卫之事。
她在宫门外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只等来司马攸正在召见身毒国使者的消息。
来通报的是个身毒人,高鼻深目,浓眉黑颜。身上带着一股浓烈辛辣的香料味。
他用生硬的腔调通报了消息,还递上一枚玉佩,交给崔若愚。
崔若愚接过玉佩,还在察看的时候,那身毒人就转身走了。崔若愚也不理他,只辨认那玉佩的花样。
确实是司马攸的。
崔若愚蹙眉沉思着,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平日里,她如果出现的话,大猷就算再怎么忙碌,也会出面跟她打趣几句,何况她言明有城西防务要跟大猷商量,大猷怎么会不见她?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极端重要的事,导致大猷没时间见她?
她转身看自己带来的那些侍卫,虽然甲胄彪悍,但因为是府上的部曲,没有人能有任何信物可进禁宫之中。
崔若愚在门口来回踱步。既不能进去,也不愿离开。宫里没有任何回音,她心情逐渐焦灼起来。
她又掏出那块玉佩。脸色剧变。
如果真的是大猷本意,那派一个贴身随从出来送信就可以,何苦要把玉佩扯下来作为信物?
真是欲盖弥彰。
崔若愚目光闪动,却不动声色。她想了想,在门口不轻不重地嘟囔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将军也跟在她身后。
只听崔若愚用极轻的声音说:“将军。提醒弓箭手,注意放箭。”
将军心头一震,目光变得警惕而阴冷。他冲着前方远处打了个手势。
他们背对着宫门口,守卫宫城的卫兵看不见他们的手势。
崔若愚只觉得背后有寒光起。随即耳边呼呼风声作响两声,两支利箭从她耳边穿过去,射死了她身后两个人。
崔若愚迅速地回头看,躺地上的两人穿着皇帝寝宫的卫士服色。
“保护晋皇后!”那将军爆喝一声,大刀出鞘,其他侍卫也喊着保护崔大人,挥着长戢,把崔若愚团团围在中间。
崔若愚抽出腰间长剑,一语不发地看着宫城的方向。“高将军。发狼烟弹,调集城东军和城外的驻军,速来宫中勤王。”
“是!”高将军立刻从怀里掏出信号弹,拉响了鸣镝,直飞冲天。
“不好!反贼司马昭的救兵要来了!”宫门口杀出一队人,为首的是身毒人。
这队人大约有五十来个,都是些卫兵,很快就被崔若愚的侍卫清除了。
皇宫离大将军府并不远,崔若愚拉响了鸣镝之后,府上的偏将军也带着各自的部属赶到皇宫门口,与皇宫里的卫兵激战。
这些卫兵,不少都是司马攸的军士。他们为何叛变了司马攸,又将司马攸困在何处?
崔若愚来不及细想。因为司马昭更在深宫之内、皇帝面前。
如果禁宫卫兵能叛出司马攸,那司马昭恐怕也被困了。
崔若愚挥剑杀向宫城门口。
“晋皇后!”高将军一把拉住她。“此处有我,皇后速速离开此地!”
崔若愚冷静地甩开高将军的手,径直杀入了宫中,奔入战况最激烈的战圈中,奋力地向深宫推进。
高将军也只能尽可能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挡开背后的刀剑。
司马一方有了援军,宫里守卫开始胆怯,步步后退。
崔若愚没有进过大魏的禁宫,不清楚内部方位如何。只是往中间跑,要找到曹髦。
她从未想到,大魏的皇宫如此深邃,层层叠叠,几个回廊和岔路口之后,她带来的侍卫和将军都被冲散了。
她只身带着三五个盔甲侍卫,还有两名弓箭手,误打误撞地闯入了皇帝的书房和会客厅之中。
曹髦一身戎装,愤慨不已地看着崔若愚。“又是你。坏朕的大事!”
司马昭以为司马攸能掌控宫中禁卫,才托大进宫。本已是困兽之斗!怎地杀出一个崔若愚,提前揭破了司马昭被困的事实。本来已经稳操胜券,现在又胜负未知!曹髦恼火万丈。
“司马昭呢?”崔若愚一步步走向曹髦。他站在房内高高的台阶上,几乎见不到他的脸。
“哼!”曹髦抽出长剑,“我本不欲伤害你。但你一心向着司马昭,别怪朕不惜才!”
崔若愚以下攻上,曹髦站在高台居高临下。两柄长剑铿锵作响,声音压过了台阶下那些士兵长戢交错声和惨叫声。
司马昭父子带着不多的甲士突围。
今日投靠大将军府的那名宫使,已经横尸廊前。他本想跑去大将军府报信,不料被身后的常侍杀死。
司马昭身上已经有了血迹,司马攸更是浑身狼藉。他心中懊悔万分,是自己的无能,让父亲陷入险境,更让舞阳侯府、大将军府的两位主人同时遇险。
“司马贼子弃械吧!你的夫人强闯皇宫,已经被陛下擒获!”突然有人高喊。
司马昭目光剧震,挥起长剑猛杀开去,根本不在意那些砍向他的刀剑。
他依稀记得曹髦在哪里。他便全力杀过去。
很快,他就遇见了司马府上来增援的部曲军和一众将军偏将军。看来皇宫已经被大将军府控制住了。
可司马昭充耳不闻。他心急如焚地赶到曹髦的会客厅。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有宫中卫军的尸体,也有若愚侍卫队的尸体,也有司马昭府上部曲的尸体。
血,从高高的台阶上淌下来。
司马昭一步一步踩上去。靴子底下那种浓稠黏滑的触感,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在那个梦里,血也是这般淌着,到处都是尸身。当他走上高台,一把长剑挥来。
梦魇,成真了。不是后世,不是幻影,而是像若愚说的那样,随时都可能发生,避无可避。
司马昭极力维持着要崩散的神智。强迫自己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必须要走上去。但他浑身发抖,恐惧正在一点点地压垮他。
他害怕看见若愚躺在那里。
当他看见若愚那双澄明的眸子。看见她坚毅冷静的面庞和溅血的衣裙。一点点出现在他眼前。
还有她脚下那具曹髦的尸体。
“皇后。”司马昭站在高台上,此刻他就是全天下最感激命运的人。“是我的皇后。老天,老天可怜我司马昭。”
只要若愚无恙,他便是最圆满的。
他一把抱住崔若愚,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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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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