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做了个很迷茫的梦。时而欢喜,时而失落。
更多的是数不清的甜美。
当她醒来的时候,又在马车上了。她正睡在钟鹤的腿上。
马车的窗帘被撩开。晨曦从钟鹤背后透过来。窗外鸟鸣,时不时飘进来一阵花香。
崔若愚睁开眼,眉眼中雾气蒙蒙。她方睁眼,就见到钟鹤在晨光中读着书卷。他的眼睛,像漆黑夜里的星光。
淡然而深邃,辽阔又平静。
似乎一路来的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流离失所,都与他无关。
这眉目,这身姿,和她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想到自己的梦,崔若愚脸上红起来了。她偷眼看钟鹤。
他真的会像梦里那样,那么溺爱和温柔吗?
钟鹤终于从书卷中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个小人儿身上。
她还没梳头,小小的脸蛋藏在浓密的秀发之中。眼波流转,刚刚起床的懵懂,像是含苞待放的桃花。
离娇媚还差一步的清纯与甜美。
他平静的眼神掀起了暗潮。
他用书卷托起她的下巴。她习惯性地蹭蹭他的书卷。向他示好。
“醒了?”钟鹤低着声音,眉眼含笑地看着崔若愚。递给她一小盘点心:“茶在你身后。”
她没回头。就沉迷在钟鹤俊秀又威严的气势之中。
茶水糕点,哪有钟鹤哥哥好看。
钟鹤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钟鹤哥哥不能充饥。快吃点,别饿坏了身子。”
崔若愚倏地收起脸上笑容,慢吞吞地跪坐起来,“钟鹤哥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钟鹤无可奈何地,重新看起书卷,心里却在想:若愚,你对我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每个字我都读得清清楚楚。
怎么有人的心思如此简单,如此明了,如此热烈。
她眼里只有他。连她自己都没怎么考虑。
钟鹤下定决心要替她考虑。“一定要吃。你还在长身体。不要耽误了。”
崔若愚得意洋洋地吃起来。吃完自己又收拾好。两人沉默着,却相当自在。
就像在太学书院中那样。
崔若愚无声地移到另一边的车窗,轻轻地撩开车帘。
他们已经进入长安的边界。
崔若愚伏在窗棂上,沉醉地看着窗外。斑驳的阳光落在她脸上。
她最喜欢这个时刻。瀑布般的长发垂至腰间,连头发都充满灵巧活力。
钟鹤早无心看书卷。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帮她上药时,看到的那一片莹白。又想起那些包着布的箭头,眼神晦暗起来。
“长安……”崔若愚轻轻地说出口。也算是她第二故乡。在丞相府里,每次冒着被掳走的危险,偷偷溜出去感受长安的末世繁华。
她会在街上买东买西,转眼回头就看见战马。
她把头伸出去了些,想看看大魏的长安。没有唐末的狂欢与暴烈。远远看见它恢弘整齐,沉默不语。
鳞次栉比的宫城和宫墙,屡次遭战火马蹄,破算不算严重,修修补补之后还保留着老京都的记忆。
她看得入神。
钟鹤慢慢靠过来,搂着她,一起看。见她的瞳孔看过来,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马上要进城里。人多车多,别擦伤了。”
他摸着她脑袋。她听说要进城了,做了个鬼脸,忙跑去盘好发髻。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昨夜穿了一身粉红色的棉布里服,今日套上一件淡粉色的外裙。层层叠叠,里服和外裙交叠,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幻颜色。
她盘好寻常女子发髻,只斜插了一根白玉簪子。耳垂和手腕上都空空如也,只有脖颈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银链。轻轻地闪着碎光。
他伸手轻轻掐住她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耳垂。她脸上腾起一片红云。
她耳垂上没有耳洞。可见是小小年纪就流落在外了。否则,家人会帮她穿洞佩戴饰品。她出身并不低微。钟鹤能看得出来。
小可怜。钟鹤没有说话,眼中尽是怜爱之意。
“公子。”窗外有人低声唤。
是钟鹤的随从。他没有动作,只是低声回应:“何事?”
“前方便是城门。可要给官牒?”随从问。
崔若愚扑闪着大眼睛。官牒恐怕不能给。不然就暴露了曹绫的头疾。
皇帝年幼,大司空大将军又在洛阳,长安更像是羁縻之地,自成一体。长安官府和驻军未必会公开为难,不保证他们之中没有居心叵测的人。
果然。钟鹤说:“换上客商文牒。”
随从领命而去。
崔若愚知道要进城门了,便主动把两边车窗的帘子都勾好。让守城门的官兵能一眼看到车厢里的情况。
“客商就是这么乖的。”崔若愚自言自语地说。
钟鹤笑了笑。
守城的官兵查了几人的身份文牒,抬手放过去了。
一旁的小兵看看天色,忍不住问:“将军说这两天要拦截两个从洛阳来的人。怎地此时还没看见谁从洛阳来?”
眼看着要入夜了。
为首的那官兵不耐烦地挥挥手:“多管闲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难道还多发几两钱给你不成?你上个月月钱发了没?婆娘下崽的钱你存好了没?你家里的粮有空去收了吗?”
碰上了就抓起来。没碰上那就是福气。这些大头兵都是雏儿,一点都不通透。
小兵识趣地闭上了嘴。他根本没有婆娘,家里也没有耕地。他知道头儿埋怨的不是他。
马车在他们身后越跑越远。
长安看上去尚算有秩序。崔若愚却从中嗅到了跟唐末一样的气息。偶尔几声抓贼,官差懒懒散散的追捕。
钟鹤神色不变,跟随从们谈完之后,叮嘱崔若愚早早休息。“明天入山,路途艰辛。今夜务必睡好些。”
他留下两个随从跟着若愚。若愚不愿意:“不行。钟鹤哥哥,让他们全部跟着你。我无足轻重,司马师怎么会针对我?你才是他们的目标。”
钟鹤眼神微微起伏。世事为何如此复杂?他明明是一个能够从心所欲的人,却不能娶若愚。曹绫明明是一个嫁谁都能如意的人,却偏要嫁给他,他三番五次无声拒绝,她还不罢休。
如果没有若愚,或许他便娶了。正如叔父和店小二所言,成亲,不过是床上多了一个人。
可偏偏有若愚。
除了若愚,他谁也不想要。如果不是若愚,那……娶谁又有什么所谓?
“听话。钟鹤哥哥很快就会回来。”钟鹤简短地说。他要去密见长安太守。
“我扮成男子,跟着你。”崔若愚抓住钟鹤的手。
钟鹤心里一热,软声哄着她:“长安太守是……见多识广。他会看穿你的女儿身。这不利于你。”
长安太守曹曦是曹绫的族兄。若是他身边跟着个女子,被曹曦识破,曹绫立刻就能知道他拒婚的根源。
曹绫大约知道他身边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他不能让若愚彻底暴露在曹曦眼里。
崔若愚没有办法,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钟鹤的手。
她不是个能作的人。钟鹤知道。但他还是担心她会做出傻事:“要听钟鹤哥哥的话。一定要留在这里等我。”
崔若愚点头:“嗯!长安可比荒郊野岭更危险。若愚明白。只是钟鹤哥哥,你带着随从吧,我保证那也不去。”
钟鹤欣慰之余又有点心酸。小小年纪,遭遇了什么,她心思比许多世家子弟更清楚。仿佛已经熟知政海的凶险。
可他查了许久,东西两汉,在长安城的士族,都没有崔姓。他又查大商贾,倒有一家姓崔,目前还在长安居住,往高昌等地经商。
并不是孤儿崔若愚的家族。
钟鹤收起思绪,摸摸她的头,拿过佩剑,转身走了。
他将贴身护卫留给了她。
她一直跟着他,直到客栈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开客栈。
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她。怕心软,又带上她。
曹曦早得到信,说钟鹤会来暗中拜访他。太守官邸门口全部换上了亲卫。每个人都知道,今日只有一位客人。这亲卫队曹曦作为宗室可以有的待遇。而非他的太守军。
远远看见一架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过来。亲卫队及时开门,将马车放进去。随后关闭大门,又悄悄地增加了防守力量。
曹曦对这次会面十分慎重。
钟鹤被直接迎入了曹曦的书房之中。此时书房里暗香缭绕,茶酒佳肴。
曹曦背着手,面向门口而立。见一位俊逸非凡的青年走进来,心里先喝彩:难怪曹绫愿意嫁给他,果真是人中龙凤呐!
他连忙迎上去:“钟公子辛劳。快快落座。”
钟鹤没有解开佩剑和披风。他昂首阔步走向客座,长剑挡开他白色披风,他端正坐下,身上儒雅风流,斯文有礼。
这一动,硬是显出了文武双全的气势。
曹曦也已落座,再也忍不住了,他夸赞地说:“钟公子真是名士风流。今日一见,自惭形秽。”
钟鹤谦逊地回了礼。他来此不是为了听人夸奖。“曹太守。”
曹曦请茶的动作僵住了:“钟公子无需多礼。日后我们可是亲戚。你可唤我日新。”
钟鹤抬眼看曹曦,手中端茶回敬。
曹曦心里有些发慌。他从钟鹤眼中没看到半点亲近,反倒一片凉薄。
似乎……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有风声说,钟家不愿意与曹家联姻,是真的?他接着喝茶的空袭,偷偷看了两眼钟鹤。
如果此人不与曹家做一派,那曹家的江山恐怕不稳了。
曹曦踌躇起来。“前日收到钟公子的信。要暗中察看长安兵力和户籍。户籍好办,我原本就有。只是兵图……”
钟鹤淡淡地问:“办不到吗?”
曹曦虽然是太守,但实权不在他手中。被钟鹤一问,他脸上发烧,有些颓丧地说:“哎呀……”
钟鹤的指尖沿着茶杯的边沿画圈。“那该如何立足?”
曹曦慢慢地出汗了。钟鹤是指他在长安的立足,还是指,曹家在天下的立足?
他心里暗惊。钟鹤不过二十出头,威迫力竟不逊于大司空曹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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