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曦只能避开锋芒,迟疑地回答:“这……”
钟鹤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曹太守难处,在下也略有耳闻。”
曹曦老脸唰地红了。他一向软弱,奉命以宗室身份镇守长安,却被众将领欺到头上来,大权旁落。
钟鹤接着说:“不过,长安的地位不同寻常。太守定要守住才行。兵图。”
他招招手,随从立刻递上一个不起眼的羊皮包。他摆摆手,随从把羊皮包交给了曹曦身边的侍从。
侍从转交给曹曦。曹曦打开一看:“啊!这!”
羊皮包里面就是长安的兵图。曹曦迂回打听,设法求取,一直没有得手。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钟鹤。这是钟家的手笔,还是钟鹤的手笔?
曹曦隐约明白,钟鹤为何胆敢拒绝曹绫。没有曹绫的帮助,光靠钟家的势力和钟鹤的能力,钟鹤的腾飞是迟早的事。
曹家只是锦上添花。
曹曦叹气,说:“钟鹤公子名不虚传。此前让司马家卸甲归田的事,我也有耳闻。多谢钟公子赐图!”他心悦诚服地,把兵图收入怀中。
“此图可助曹太守反制长安驻军。还望太守善加利用。洛阳与西安守望相助,太守……”钟鹤不再说下去。
三言两语,让一心亲热的曹曦心事重重。“我也知道长安很重要。奈何……唉,我能力有限。总担心守不住。”
“无妨。我此行带了谋士。如果曹太守信得过,他二人便留在此地侍奉曹太守。”钟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论曹太守是否需要他们。还请勿走漏风声。”
曹曦心中大惊。钟鹤谋算深远,如果是曹家的敌人,那可真的太可怕了。“不知是哪两位谋士?”
钟鹤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曹曦讪笑着说:“不怕钟公子取笑。我在长安呐,一旦出了太守府,身边全都是他人的眼线。若突然冒出两位谋士,恐怕会惹人怀疑。”
钟鹤放下茶杯,沉思着说:“近日长安多有病人出入。恐怕有瘟疫为患。太守自可彰显父母之心,亲自去终南山跪拜求仙药。贾雨和荀乔二位名士就在终南山。”
“是他们二位?”曹曦惊得站起来。这可是文皇帝苦心求而不得的名士!
曹曦来回地踱步,看了看钟鹤。钟鹤还在喝茶。
“可他们!他们怎么会理我?”曹曦又渴求又哀怨,略带着无可奈何的火气说:“钟公子不要捉弄我。”
“太守尽管去。”钟鹤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贾荀二人,是他的人。安插在太守府里,不仅是为了曹曦,更是为了钟家。两人名动天下,“被太守诚心感动”,献出控制瘟疫的良策,从而堂堂正正地被请入太守府。
这样的安排,方无人怀疑。
司马家暗中勾结长安驻军,架空曹曦。钟鹤不能纵容他们。
“这就要走了?我已备下宴席。”曹曦万分不舍地说。“早前听说你与曹绫要结亲。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何事来去匆匆?”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鹤也不回避:“在下不才,辱没了长公主。”
你还算不才?曹曦心里瞬间明白了这是拒绝。可他真的不愿意曹家失去钟鹤这个女婿。他捻着胡子,说:“曹绫的母亲可是文昭皇后。”
言下之意,曹绫是个神仙般的大美人。毕竟文昭皇后可是被传为洛神,连陈思王曹子建都无法忘怀。
钟鹤神色不动摇半分。他站起来略略颔首:“感蒙太守和长公主厚爱。姻缘之事,顺其自然罢。钟鹤还未想过成家。先告辞了。”
曹曦极尽挽留,奈何钟鹤归心似箭。
那一夜,曹曦阅览兵图,感慨万千。钟鹤的英姿刻在他心中。只盼曹绫尽快与钟鹤完婚。他想来想去,决定向这位尊贵的长公主写信。
一定要留住钟鹤。只有联姻和给他繁衍血脉,才能最大程度地套住钟家。
洛阳城中。曹绫看着族兄的来信,脸色逐渐变得阴暗。
曹曦恐怕并不知道,曹绫写了二十封信给钟鹤。钟鹤仍一心求药,事成之后要来退婚。
曹绫一想到这些,便扶着头,满脸痛楚。自从远远地见过钟鹤一面,又读了他许多文章和兵策,她知道自己完全陷入情网之中。
明明天下男子她垂手可得。偏偏喜欢上一个坚拒她的男人。全天下也就这个男人有资格拒绝她,他就真的拒绝了。
曹爽的说法是:“钟仕云还年轻,尚未立功立业,无心成家,无可厚非。等他求药碰了南墙,或者见到了你,事情还能有转机。届时能否成事,就看你了。”
可曹绫的部下却提及,钟鹤曾抱着一人进入马车。
钟鹤几人终于来到了终南山。距离他们出发,正好七天。
“主子,明日上山吗?”随从见天色已晚,便问钟鹤是否投宿,明日再上山。
无人时,他们都唤钟鹤主子。
崔若愚勒马停在钟鹤身边。她举目看着四周。只有零星几户人家。
“无妨。不急。”钟鹤扫视着地形,找了一户最靠外的人家。他指着那户小院落说:“去问问可否投宿七天。”
“七天?”随从略感惊讶。求药期限只有两个月。来路七天,归程七天。已用掉半个月。
如今还要在这山脚下待七天?
“主子。”随从恭敬地问:“此处离官道不远。住七天恐怕泄漏踪迹。”
“无妨。”钟鹤策马走向那户人家。崔若愚义无反顾地跟着。
几个随从互换了眼色,只能跟上。
来到小院落门前。低矮的篱笆墙,让钟鹤一眼看到院落里的情况。他勒马,下地,轻轻地扣着小柴门:“老丈,我们过路去蜀中。可否在这里投宿数天,歇歇脚,置办些干粮。”
钟鹤的声音如春风一样。院里的一老一小早就看到了院外的人马。见几人衣着光鲜,为首的一男一女都像神仙一般。便去开了门。
钟鹤招手,他身后的随从奉上几锭白银。足足够他们爷孙一年的花费。
“小地方,客人要是不嫌弃,进来歇歇吧。”老丈人大概六十岁,手脚还算轻便。
院里还有个小孩子。五六岁,披散着头发。
“亮儿,去端几杯热水来。”老丈人嘱咐那小孩。“这是我的孙儿马亮。客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问他。”
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站起来去取水。
崔若愚眼神闪烁。心里微微发抖。
小孩腿脚不便,一瘸一瘸地往房中走去。
崔若愚连忙跟上去,“亮儿,我去拿就好。”
亮儿点点头,指着灶台上一个黑坛子:“仙女姐姐,热水在那坛子里。”
崔若愚听他口齿伶俐,便问:“你几岁了?”
亮儿响亮地回答:“七岁。”
崔若愚笑了笑:“七岁呀?你真聪明。平时只有你和爷爷吗?”
亮儿点点头。“爹娘去年走野路去采药,掉下山崖了。”
崔若愚心里又是一紧。她强颜欢笑,提着水坛出来,给众人都倒上了热水。
爷孙两人又开始忙活。他们把一些寻常的药草分拣好。等明日背去附近的墟市,换些用品回来。
“大爷。这是什么草药?”崔若愚半蹲着,笑着问。
老丈见她长相可爱,也没有架子,便说:“这是五味子。那是树莓。最边上是淫羊藿,过来些的那个野参。”
“仙女姐姐,你笑起来,比我吃的蜂蜜还要甜。”亮儿年幼,不懂男女之分,他惊喜地看着崔若愚。
崔若愚伸手捏他的脸颊,同样欣喜地说:“亮儿爱吃蜂蜜?吃完了一定要用水漱口,直到没有甜味。不然,哼哼,这小牙齿可都保不住了。”
老丈和钟鹤同时看了她一眼。
老丈说:“姑娘,也懂医术?”
崔若愚笑着摇摇头:“不懂。只是家里人总是这么说。我小时候也很懒,又贪吃甜的,家里人总要押着我去漱口。”
老丈恍然大悟。“除了大夫,就是我们这些常年跟药打交道的人家,才知道甜食会坏齿。想不到,姑娘家里人也知道。”
钟鹤不动声色。他心中认定崔若愚来自士族或者豪强。士族豪强家中有专人照料日常膳食之理,确实会要求吃甜食后必漱口。
崔若愚想起的是自己外婆。
“老丈日后再去采药,可多采些兰草,柴胡,柴黄,桂枝,芍药。”钟鹤放下水碗,也来到两爷孙身边。
学着崔若愚的姿势,半蹲在老丈身旁。
若愚的心痛,瞒不过他。哪怕她仍保持着最稀松平常的语气。他也能听出细微的颤抖。
不遇太平世,更知离乱苦。
于是钟鹤走过来,提醒老丈:“这几年来终南山的病人太多了,病症混杂,难保不会有大瘟疫。老丈可备些驱寒去邪的药草。不时之需。”
老丈低着头处置草药,头也不抬,低声说:“公子爷好心。”
钟鹤扶起崔若愚,崔若愚站起来看看黑乎乎的房间。若有所思。
这里只有一间房。她进去睡,那老丈和孙子就没地方睡了。
“大爷。能陪我去借几床被子吗?”崔若愚问。
“正要去借。”老丈人费力地站起来,松松手脚,“我这被褥不够,得去西边借几床。委屈几位在房中凑合了。”
客商中常有女子,路途不便,她们也不拘小节。因此老丈也没因崔若愚是女子而感到为难。
等借来几床大被褥。崔若愚用老丈人家里的干稻草和干竹子,搭了一座简易帐篷。
“看我的蒙古包!”崔若愚乐呵呵地说。
亮儿拍手叫好,拖着腿绕着帐篷转来转去。
几个随从愣了愣,便动手用剩下的稻草竹子和被褥等,搭了两座帐篷。他们不懂什么叫蒙古包,但看了她的建造过程,并不难。
“乡亲们答应把被子卖给我了。眼下是夏天,他们赶做冬天的被褥,也还来得及。”崔若愚钻进蒙古包里,铺好被褥。
随从们在院中生了一堆篝火。两人一批,分两批值夜。此处离官道不远不近,以前常有商队经过。近年来因战祸,商路断了。这些地方就甚少有人来。不过还是谨慎为好。
亮儿又放弃了帐篷,跑去围着篝火直乐。
老丈也被逗乐了,难得开心地笑起来。夜深了,他带亮儿进屋休息。
崔若愚从帐篷里伸出一个小脑袋。伸出手指勾勾钟鹤:“委屈主子啦!”
钟鹤长袍一撩,躬身走入帐篷中,端端正正给若愚行礼:“多谢若愚大人体恤下情。”
崔若愚掩嘴笑出声来。
帐篷只有半人高,但足够两个成人舒服地平躺着。
只是……两人难免要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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