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还没等崔若愚反应过来,那气势汹汹的官家小姐就已经来到面前。
崔若愚直退后三步,才看清楚眼前的小姐。她头戴着两支珠钗,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已经有些干裂。
看得出本来面目姣好,可惜用的脂粉不上档次,反倒减分。
钟鹤给崔若愚送过不少胭脂水粉。她大概知道好的胭脂水粉该是什么样。
官家小姐见是个俊俏郎君,更加颐指气使。她抢过马夫手上的马鞭,二话不说就往崔若愚身上抽。
崔若愚往后躲开了。投军一个多月,她身板更灵活。躲这种千金小姐的鞭子,不在话下。
可那姑娘不依不饶,边抽边骂:“臭没良心的!可恶!敢骗本小姐!看我不打死你!”
崔若愚反驳:“姑娘认错人了!我没见过姑娘啊!”
那小姐一听这话,哭起来,手上更用力了:“那天他也是这么说的!有了士族贵女,就不要我了!”
姑娘哭得涕泪横流。一张脸顿时花了。
真是够了。崔若愚忍不住抓住鞭子,狠狠扯到自己的掌心中。
小姐马鞭脱手,那马夫就带着几个家丁围上来。
“我是司马师大军中的士兵。可不是阿猫阿狗任由你们欺负!”崔若愚威风凛凛地说。
这附近就一支大军。普通百姓不敢伤了士兵。
“哎呀?原来是那奸贼的士兵。来人!给我狠狠地打!”那官家小姐不知道在何处与司马师结仇,听到他的大名,就要把崔若愚往死里打。
崔若愚也没料到是这个后果。正想撒腿开跑。
幸好,马夫和家丁不打算陪着这位小姐送死,好说歹说劝住了千金小姐。
那小姐冷冰冰地说:“大好儿郎,跟着奸贼做一窝。你马上滚出此处,本小姐饶你一命。”
崔若愚下意识地看着人群里高大威武的司马师。
这人不知道自己仪表出众,还要站在第一排吃瓜。真是太嚣张了。
更嚣张的是,他一脸事不关己,还冲崔若愚撇嘴点头,好像也很嫌弃她跟着司马师。
喂!你就是司马师好吗?崔若愚心里后悔极了,不该跟司马师出门。
他明摆着是算计她。上次给她送蜀军奸细,这次给她送刁蛮官小姐。
崔若愚摸摸鼻子,想着息事宁人,自叹倒霉地走开。
不料,那官小姐喊住她。
“没长耳朵吗?本小姐要你滚出去。”她指着崔若愚的脚,“这是滚吗?”
“这……”崔若愚无奈,停下脚步。“惊扰了小姐的马车,真是我的不对。给小姐道歉了。小姐先请吧。”不如让她先过去。
官小姐抱着双臂,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滚。”
崔若愚也恼火,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她想了想,说:“小姐不要欺人太甚。”
“欺你太甚,又如何?”官小姐得意洋洋地说:“我身后有两个家丁,还有我爹整个公府。你呢?除了会搬司马师的名字吓人,还能凭啥不受我欺负?今日你除非滚着出此地,否则,我让你死在这里。”
“你!”崔若愚怒上心头。“是哪家公府,如此好家教?”
“你不配问。”官小姐轻蔑地说。
“是吗?”崔若愚讥诮地说:“不难打听。方圆百里,被白面男人骗了身子又被抛弃的官家小姐,恐怕不多吧?”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其中以司马师笑得最开心。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来听故事看热闹的青年人。
官家小姐显然也被司马师的笑声吸引了目光。司马师高大威武,面庞俊朗,神情磊落,双目灼灼有神采,令人心脏怦怦跳。
官家小姐脸一红。回头看了崔若愚,更加倍恼怒。此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数落她,令她颜面无存。
她却忘了正是她片刻之前自暴其家丑。
官家小姐自然不会责怪自己。尤其是看到对方身世不如自己的时候,更不可能讲道理。
她走到崔若愚面前:“好一张伶牙利嘴。来人,打断他的手脚!以后就靠这张嘴讨饭吃吧!”
“啧。看你这身打扮,和你这气质,也不过是小小县丞之女吧?想仗势欺人,我看得下辈子了。”崔若愚背着双手,不屑一顾地说。“凭你也想呼风唤雨,凭你也要留住男人?男人图你什么?”
崔若愚一向讨厌尖酸刻薄,尤其讨厌对女人刻薄。这会让她有一种菜鸡互啄的感伤——乱世不容易,乱世的女人更不容易,何必互相看轻和辱骂?
她也经常克制,告诫自己不要争抢。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然而,官家小姐却没这种美德。小姐步步紧逼,崔若愚退无可退,终于露出毒舌的一面。
那官家小姐被众人笑得无地自容。扑上来要抓崔若愚脸,崔若愚轻巧地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袭击。
本来崔若愚可以顺势拉开那小姐的衣服,让她名声更坏些。这次纠缠也能因此得到解决。
但她忍住了,只是一把推开那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哭哭啼啼地还要扑上来,被马夫带着家丁架走了。
人群开始慢慢消散。司马师走到崔若愚身旁:“天黑了,快走吧。”
崔若愚转过身,一语不发地离开。
“哎?那不是军营的方向。”司马师明知道崔若愚在生气,却故意假装不知道,还嚷嚷着带崔若愚回军营。
“大将军不要再说了。我不回去了!大将军换个人玩着打发时间吧!”崔若愚生着闷气,气鼓鼓地说。
“哎呀,又生气了?有什么好气呢?”司马师拉起崔若愚一条臂膀,帮她捏着:“累了吧?本将军给你揉揉。别气了。”
“不敢。”崔若愚抽回臂膀,拒绝了司马师的好意:“每次大将军都处心积虑地设计小人,小人是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上街吃个饭,也要被人耍。”
“真没耍你。”司马师信誓旦旦地说:“我真不认识那女的。她太凶了,我一时害怕,就和你划清界限,躲进老百姓中。安全点嘛。她行刺我的话,我躲得好,就不用你冒险救我了。”
崔若愚无话可说,心里头还憋着气。过了很久,她才阴阳怪气地说:“你对我还挺不错的意思?”
“必然是对你不错。”司马师摆出用心良苦的神情:“你这小子,不敢杀人,没胆子当面骂人。你想靠什么获取军功呢?昨天练了你杀人,今天练你当面骂人,磨磨你的性子。你不知恩图报,还总是误会本将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都被大将军说完了。”崔若愚平静地说:“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大将军你不累吗?不是要杀人,就是要挖苦别人。不是要算计谁,就是要防止谁算计你。这两天我真的好累。这不是我,我不想这样过日子。”
崔若愚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可她内心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果司马师认为她无可救药,认为她太庸俗。那也随他去吧。那十亩地,如果能得到更好,如果得不到——
那就是司马师太缺德,不厚道。
哪知道,司马师并没有嫌弃她幼稚或者肤浅。也没有认定她无病呻吟。
司马师走到她身旁,拍拍她后脑勺:“崔若愚,做人本来就很累,做人可不能偷懒的。”
崔若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耐心开解她这些“闲情逸致”,这连钟鹤都做不到。
崔若愚脸红了。也不知道是夕阳还是照晚霞映的。
“可……没有人喜欢这种日子。为什么不能人人都不要算计,人人都不要杀人。日子不是更好过吗?”崔若愚不解地说。“为什么越是高贵聪明的门第,就越早学习杀人和算计?门第绵延数百年,亲身经历着沧桑变化,多么可贵的经验呀!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子孙和世人,这世上充满了欺骗和欺压吗?”
是司马师耐心的回答,让她有了进一步探索的勇气。
她这回不害羞不胆怯了,也不自惭形秽而不敢过问世人大事。
她望着司马师,渴望答案的眼神那样纯澈。
司马师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崔若愚的后脑勺。
她深深地看着他。他怜悯地看着她:“崔若愚,你是读过书的。可书上的道理,只是道理。世间应该如此,就意味着世间从未如此。世间的事,轮不到经史子集来指手画脚。读了圣贤书,就认为世间要像圣人所言。这是本末倒置,因果颠倒。看清现实,再痛痛快快地活一场。该争就争,该杀就要杀。”
崔若愚良久无语。原来他心里藏着这样的答案。
她再次看向司马师的眼光已经变了。
司马师看到了信任。他知道,崔若愚这种赤诚纯净的性子,只愿意靠近坦诚相对的人。
崔若愚很糊涂又很敏感。糊糊涂涂却不是迟钝,因此心里充满困惑。格外敏感而不是矫情,如果有人给出答案,崔若愚就自动把人引为挚交。
司马师明白崔若愚已经愿意靠近自己。他满意地点点头:“嗯!正是该如此。你终于成了本将军的知音人。跟着我,有吃有喝有女人。”
崔若愚嗔怒地瞟了他一眼:“将军,小人还没问盘江东亭侯的封地在何处呢!”
“哎?哎呀!哈哈哈哈哈!那你太客气了。走走走,回营回营!”司马师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今晚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哼!盘江东亭在蜀吴南方交界之处!”崔若愚不满地嘟囔着。
这不是画大饼么?封一个小块吴国的地盘给她?吴国还没打下来呢!
“本将军看好你。你一定能陪着我打下吴国,届时盘江东亭就送给你了!你完全可以放纵自己,醉生梦死!”司马师被崔若愚识破封侯的诡计,却更开心了。
因为崔若愚并没有为此事真正生气。
崔若愚点点头:“是是是,一共十亩地,还能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在营帐里司马师笑得合不拢嘴。使唤她干活的时候,还总是一本正经地“商请盘江东亭侯,给本将军倒杯水”。
所幸第二日要开船进东吴,司马师没有通宵使唤崔若愚。子时未到,两人已经各自沉沉入睡。
后半夜里,司马师唤了几声若愚。
崔若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才发现司马师在说梦话。
天微微泛青的时候,司马师听到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喊着他“司马师”。他睁开眼,发现是角落里的崔若愚在说梦话。
声音娇俏又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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