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学考骑射。原本太学只负责经书讲授,当朝祖皇帝以武得天下,认为天下士子应该文武双全,便设定了太学考骑射之术。以抵挡北边的匈奴。
骑射场的北边有一座大高台。上面都是贵客。鹅黄色的纱幔飘荡,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
骑射场的西边有几个座次。是给极显贵的子弟休憩的。钟鹤和王恺都名列其中。
崔若愚早早为钟鹤准备好了骑射服。到了操练场之后,大家已经在更衣。崔若愚手脚麻利地为钟鹤换上骑射服。
王恺在一旁宽衣解带。看见钟鹤的骑射服,又吃醋:“若愚。你作弊。这骑射服跟太学发的不一样。”
崔若愚抿嘴笑了,没搭理他。钟鹤仔细看着骑射服,袖子和裤脚都收束起来,像是胡人的衣物。这样确实更方便骑射。
崔若愚见他迟疑,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朵说:“我问过太学。说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只要不过分修改就好。我只改了袖口和裤脚。另外加固了你胸前和背后的铁片,防止你出意外。这不过分的。”
她吹气如兰,身上的香气让钟鹤沉醉。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指指点点这对主仆,钟鹤毫不在意。他含笑对崔若愚点点头,“若愚真好。”
节气逐渐逼近立夏。太阳慢慢显现出威力。有些世家子弟受不得寒暑,开始怨声载道。
王恺昂首挺胸,眼神专注地看着操练场另一边的靶子。等考试开始,这些靶子会放在马上,骑射者需要追着马上的靶子,射中红心者为上品。按上品计算分数。分数高者胜出。
王恺早就放弃了读书。但是在从武这条路上,他要当第一。
崔若愚也看在眼里。她偷偷跟钟鹤说:“王恺变了个人似的。好可怕。”
钟鹤没有回头看王恺,他叮嘱若愚:“一会马跑起来,你要退到我的位子后面去。”不少野心勃勃要拔得头筹的人,会在这场考试里拼尽全力。只要能射中靶子,他们不在乎踩踏别人。
只有他、王恺还有院士的位次,没人敢冲撞。
若愚点点头,拿着钟鹤的外衣,退回他的位次之后。
前面几轮考试,没有太多看头。因为都是寒门士子比赛。寒门平时走路都靠两条腿,偶尔还得下地种田,很多士子连马都没骑过,如何能骑射。
不一会儿,寒门的考试就结束了。
院士摇头叹气。院吏宣布了考试结果,无人及格。不及格的人,要为太学服役半年。
崔若愚心想:服役,其实就是跟我一样,当奴仆。不知道这些读书人能不能习惯?不过,士子终归能熬出头,在太学呆够了,考试胜出了,就能去当官。而她……
打住。
崔若愚压抑着自己内心,不能再对自己的处境出言不逊。不然,还真不知道命运会把她丢到哪个朝代去。现在至少有饭吃,有瓦遮头。
我很满意。我很满意。我很满意。崔若愚忍得嘴角直抽抽,心里疯狂默念着。希望命运不要计较她那一闪而过的不满念头。
寒门士子都一副麻木的模样。麻木的底下,是愤怒和矛盾。崔若愚看在眼里。这世间,最难讨的,就是公道二字。他们没有骑过马,却要考骑射,平时也没有机会摸马。除非,天资过人。
这些寒门士子退到考场之外,等着看高门公子哥儿们的表现。这是公子哥儿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其中有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淡然地看着考场内。他目光扫过考场里贵人的座次。不期然地扫过崔若愚。
崔若愚也正看着他。
他是第一个掉下马的。其实他连上马都不会上。显然是第一次骑马。
崔若愚认得他。他经常在后厨里帮工,遇到下雨刮风的时候,还要替院吏打铃。他叫梁骥,年纪不大,看上去比钟鹤小三四岁。可能和崔若愚差不多年纪。刚来太学不久。
据说是一个很穷、经常闹饥荒的州举荐来的。是一个县令的长子。长得浓眉大眼,稚气未脱。平时不爱跟人说话,也不像其他寒门士子那般充满怨气。
考场上的铃声响起。半百匹马气势昂然地列队,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考场边上。三声铃过,他们就会开始争夺。
平时嬉闹荒诞的公子哥们,脸色都冷峻起来。这是高门之间的荣誉之战。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第二次铃声。
第三次铃声。
几乎是第二次铃声刚落,众马已踏着第三声,如弦上之箭,冲向那些载着靶子的马。为高门子弟挑选出来做靶子的马,都是野马。
刹那之间,烟尘滚滚。颇有战场上战马嘶鸣的感觉。
不断地有高门子弟被逐出战圈。他们又爬上马背再次杀进去。
崔若愚十分揪心。这么混乱的场面,如果射到人,那要怎么办?事实上,也不是不可能。不少子弟的马被射伤,倒在练场上,被院吏举着红旗冲进去,抬出来。
场边的寒门士子看见了,心里也庆幸,不用这般厮杀。他们跌断了骨头,能休养一年。寒门士子跌断了骨头,恐怕没饭吃。
崔若愚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张望场内。
大家穿的衣服差不多,崔若愚分不出哪个才是钟鹤。随着场边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烟尘也慢慢地平定。
操练场上只剩下五个人。一马当先的是王恺。他脸上汗和灰混在一起,与往日颓废小霸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钟鹤纵马信步,排在第三。他和王恺之间还有一人。他身后还有两人。
考试只有前三名能称为上品。
王恺的射风蛮横霸道,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第二名不敢与之争锋。只能压制钟鹤,以保存名次。而第四第五名为了进入前三的席次,也把钟鹤作为打击目标。
虽说钟鹤是身份最显贵的。但前三上品的席次,更加诱人。如果能获得上品席次,在族内族外都是扬名美事。因此众人都股足了劲。
铛!一声锣响。暂时结束了上半场。五人分别回到座次上休息。书童们递上泡好的茶水。
其他没机会抢前三的士子,看着这五人令万众瞩目,都在心里暗暗较劲,巴不得一会射死几个人,搞出一场大戏来。
崔若愚心里担忧,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温好的茶水送到钟鹤手上。她想了想,又从脖子上解下她的铃铛。
这个铃铛是她在上元节的时候猜灯谜赢回来的。她视作幸运之星。用一条红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平时放在胸前,被衣服压住,也不会发出声响。
钟鹤喝完茶,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胸前抽出那个小铃铛,小心翼翼地系在他手上。她脖子没比他手腕粗多少。
铃铛是银做的。上面有她滚烫的体温。钟鹤胸中升起一股热流。她把红绳绕好,又把铃铛塞进他袖口之内。这样不妨碍他射箭。
他看着她无声地忙碌,挑起眉,柔声说:“怎么给我?”
崔若愚恳求般地说:“钟鹤哥哥,你带着吧,虽然很迷信。我看不见你,心里难受。你戴着它,我要把我的好运气全都给你。”
钟鹤大受震动。他温柔地看着她,她低下头去为他整理衣服和箭筒。直到预备铃响起,他才收回自己的思绪和目光。他拍拍她后背,轻声说:“若愚。今晚带你出去玩。”
崔若愚抬起眸子看钟鹤。她的眸就像琉璃一般的颜色,清澈透明,从她眼中就能看到她心底的欢欣雀跃。
钟鹤笑了笑,背起箭筒,翻身上马,纵马跃过围栏,率先射出第一箭,直中箭靶的红心。一气呵成。
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喝彩。
随后,王恺也射出了第二第三箭。也是连中靶心。征服、超越野马的快感,众人都狂欢起来。
其他三人也没有落后。五个人扬起的沙尘,不逊于此前数十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个人被逐出操练场。崔若愚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不是钟鹤。”梁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低声说。
崔若愚这才睁开眼睛。果然不是。战鼓开始敲响。操练场上的三个人要定谁第一谁第二了。
钟鹤身上依旧一尘不染。王恺和另外一人杀得眼红。
“钟鹤稳居第三。他不会再进攻了。”梁骥喃喃地说。崔若愚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同龄人。他好像在跟她说话,又好像不需要她的回答。“但钟鹤才是我眼中的第一。”
崔若愚赶紧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他才刚来太学,不知道王恺的脾气,没吃过王恺的亏。
事情正如梁骥所预言。钟鹤勒马停在一旁观战,没有再射箭。崔若愚放下一颗心来。
那边厢王恺跟另一个子弟在争夺第一。若是平时,那人拿个第二也很满意了。可偏偏今日王恺发挥并不好,第二名和他只差了三箭。
近在眼前的胜利。
充满诱惑的第一名。
让那人无法白白地放弃。其实,钟鹤离第二名只有一箭之差,他却不想争取。
王恺略有些疲倦之色。昨夜和今日一大早的风流缠绵,对他体力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他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跟他抢第一。
那人连射了两箭,都命中红心。而王恺射偏了一箭。
众人屏气凝神。现在第一第二名之间已经打平了。
王恺射偏之后开始暴怒,红着双眼开始追逐那人的马匹。战术很明显,他要通过把此人逐出操练场,以达到夺取第一的目标。
那人也沉得住气,被王恺凶猛追逐的过程中,还找到了好几次机会张弓备箭。只是没把握射出去。毕竟他只要射偏一次,第一就又回到了王恺手里。
最后一炷香马上就要烧完了。王恺还没能拉开差距。他突然策马,发疯了一样地撞向那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
每个人都是高门子弟。因此考试规定不准对着人和马射箭,也不准以马撞马。若是有人伤亡,太学根本无法负责。
王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如果不能保住第一名,不仅在太学里无法立足,回到王家也无法交代。王家那么多叔伯兄弟,他父亲不过是占着嫡长子的位,他才能为所欲为。如果他不能凭武功长脸,他父亲要面临的风言风语就难以想象。
那人见他竟要生死相搏,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贵门坐席冲过去。
那里几乎是默认的禁地。不会有人冲撞。
崔若愚站在钟鹤的座位后面,不知道为何两匹马突然转了方向,全力向她冲过来。
见鬼了。崔若愚想。
梁骥见势不对,拉起崔若愚跑开。可是人哪里跑得过马,那人的马前蹄已经在崔若愚和梁骥的头顶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踩踏下去。
王恺吓了一跳。他勒住了马,眼睁睁地看着崔若愚身陷险境。他此刻懊悔万分,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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