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赵敏吐掉嘴里凉冰冰的雪,没好气地问,“你干嘛?”
“不能再往前面滑了。”
公子殊荣解开系在身上的绳索,指向雪橇前方。地势在那里陡然沉降,一道宽阔深邃的沟壑如同大地的裂口,毫无遮掩地横亘在星辉之下。
他走到壑边向下望去,壑底深邃,壑壁陡峭,积雪在边缘堆成了一道斜坡,而四具被吞了一半的人影如被遗忘的桥墩,正斜斜地插在上面。
是海沙帮的。
他抽出腰间长刀,刀鞘在最近一具尸身上敲了敲。
笃、笃。
沉闷的回响格外清晰。
赵敏也跟了过来,盯着几具冰雕似的躯体,眉头紧锁:“非得从这儿过去不可?”
“冻透了,比石头稳当。”目光扫过深壑的宽度,公子殊荣心中已有了路线,“跟着我。”
他足尖一点,身形倏然而起,轻巧地落在最前方那具冰尸宽厚的肩上。冻硬的骨头和厚实的冰层发出“咔”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响动之后,身形不滞,借力再次跃起,如纵跃的羚羊,落在了第二具尸体伏倒的脊背。
赵敏紧随其后。
连日担惊受怕、饥寒交迫的煎熬,加重了身体的疲惫。她咬紧牙关,看准公子殊荣的落点,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在第三具尸首低垂的、冻得如同铁块的头顶。
然而,就在她再次借力前冲,指尖才堪堪触到了对面那具冰尸的剑鞘,身体已然下坠。
惊呼尚未出口!
公子殊荣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长刀狠狠贯入冰尸的胸膛!
锵——
刀锋破开坚冰,深深没入,直至刀镡。与此同时,右手猛地探出,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公子殊荣几乎被一同拖下深壑。他俩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一把刀上,十五嗡鸣,犹如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公子殊荣掌心才堪堪愈合的旧伤在蛮力撕扯下又迎来了一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立刻濡湿了他俩紧握的手,顺着赵敏的手腕滑下。
“你——”
赵敏脸色一白,那个“你”字才出口,一股巨力传来,身体被硬生生从下坠的轨迹中拽起,又甩向了对面的雪坡!她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溅起大片雪沫,灌进衣领,激得她一阵战栗。
她喘息着,挣扎着坐起身,回头望去。
只见公子殊荣身形似鹰,几个起落,稳稳地落在了她身边。可他垂下的右手却微微颤抖,掌心一片刺目的红,鲜血正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冰层,又凝成红色的小点。
赵敏看着他滴血的手,嘴唇嗫嚅,却只是默默地爬起身,拍掉身上的雪沫。
公子殊荣走到那具被十五贯穿的冰尸旁,握住刀柄,猛地发力将刀抽出。尸体晃了晃,冰屑簌簌落下,已然摇摇欲坠。
他道:“接下来的路,得靠咱们走出去了。”
星辉铺路,清冷的光辉将雪原照得一片澄明。深壑被抛在身后,两人继续前行,地势渐趋平缓,新雪亦被更坚实的雪壳取代。转过一道被积雪覆盖的巨大山岩,一丝火药似的气息竟混在寒风中拂面而来。再往前,前方雪坡下竟有稀薄的白雾在袅袅升腾。
“温泉?”
赵敏眼中那点强撑的光亮终于彻底点亮,踉跄着冲了过去。
数步外就是一道狭长地裂横亘在前,热气腾腾,水声汩汩,在星光下泛着朦胧的光。
果真是温泉!
赵敏冲到裂隙边,俯下身,迫不及待地掬起一捧水就往嘴边送——
“别喝!”
公子殊荣几步赶上前,伸手拦住了赵敏。那水从她指缝间漏下,重新落回泉中。
“硫磺,有毒。”
赵敏的动作僵在半空。她低头看着手中残留的浑浊色泽,又看了看公子殊荣的眼睛。一股迟来的后怕让她心尖发凉,随即涌上的便是混合着尴尬与恼火的无力。
“……知道了。”
她猛地甩开手,背过身,不再看那泉水,只是就着旁边干净的雪团用力搓洗着沾了硫磺味的手。
公子殊荣没再看她,而在裂隙旁一处稍高的地方,弯腰捧起一大捧干净而蓬松的新雪。又来到水汽蒸腾的上方,摊开未受伤的左手,悬在温泉翻涌的热气之上。灼热的水汽包裹住雪团,雪迅速融化、汇聚,很快便攒成了浅浅一捧清澈的液体。
最后,他走到赵敏身边,将左手递过去,掌心掬着那汪来之不易的净水,一句话也没说。
赵敏瞧着那捧清澈的水,又抬眼看了看公子殊荣被熏得微红的脸。终究还是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小心地啜饮了几口。
公子殊荣等她喝完,才将剩余的水抹到了唇上。
干渴稍解,疲惫也随之袭来。
他在一块被烘烤得湿热的岩石旁坐下,方才深壑中,那奋不顾身的一抓一甩,几乎耗尽了体力。
想到这儿,才似终于觉察了痛楚,摊开右手,看见那道被蛮力再次撕裂的旧伤正传递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他正欲撕下一截内衬草草包扎,一只小巧扁圆的锡盒递到了眼前。
“喏。”
赵敏的声音响起,带着水汽浸润后的些许清润,少了平日的锋利。她已洗净了脸,发梢还挂着水珠,站在他面前,手指捏着那个锡盒。
“大内秘制的金疮药,化腐生肌。省着点用。”这话似乎是在暗暗报复他,当初告诫她省着点吃干粮。
她的目光扫过他惨得可怜的掌心,又移开,看向裂隙处蒸腾的热雾。
“这荒山野岭的,可没处再找。”
公子殊荣没有推辞,沉默地接过,弹开盒盖,里面是色泽温润的琥珀色膏体。
清苦,没有可疑的味道,确实是药。
他挖了一大块,缓慢地、迟钝地,但精准而均匀地涂抹在了那翻卷的伤口。药膏甫一接触皮肉便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撕开稍干净的内襟,一头用牙咬着,一头绕过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药膏。他也不开口求人,只凭借左手与牙齿配合,迅速地将布条勒紧、缠绕。
做完这一切,公子殊荣才重新靠回岩石,将锡盒盖好。
他没有立刻还给赵敏,而是握在未受伤的左手中,闭上了眼睛。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随着掌心的清凉药力一起蔓延开来,将他拖入黑暗。
赵敏看着公子殊荣疲惫的脸,又看了看他紧握锡盒的手,转身回到温泉边,就着温热的蒸汽熏着冻僵的手脚,又慢慢啃食着怀中仅存的一点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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