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的声音在他头顶晃着。
钟离稍稍抬眼就能看见女孩拿着一只银色的铃铛在他面前摇晃,他轻轻甩了一下尾巴,趴在马背上,没有理睬她。
乌兰塔娜不高兴地嘟起嘴,冲着母亲抱怨,“阿娘,这真的是只幼崽吗?它每天都趴着不肯和我玩,比卓玛姐姐那只老猫还懒。”
娜仁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从她身边经过,瞟了一眼就扑哧笑出来,“说不准它就是嫌你太幼稚了,才不搭理你,你别在马上逗它,当心摔下来。”
她说着,手里的长鞭一挥,如游龙般窜出去,在半空炸出响声,几只偏离了道的羊羔受了惊吓,咩咩叫着躲回了羊群中。
从天空朝下看,大片的羊群像一大团移动的白云,在葱葱绿绿的地上挪动着。
夏雨过后,这片草地长出了新的嫩芽,正适合出来放牧。羊群温顺极了,娜仁又擅长牧羊,这份工作一直是她负责。
乌兰塔娜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缀在羊群的后面,这是她开始学习骑术后得到的礼物。
从得到这匹小马开始,乌兰塔娜的注意力迅速从钟离身上移开。
她一改每天早上睡到早饭做好才起的习惯,天刚亮就自觉地起身,兴冲冲地跑去给马洗涮,喂它新鲜的豆料,还要拿苹果给它加餐。
但她也没忘记自己还有只宠物,要出门放牧时还记得把它抱到马鞍上,带齐自己心爱的宝物,骑着心爱的小马,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放羊的地方是山坡上的一片草地,将羊群赶到了这里,趁着日色正好,娜仁开始卸下马背上的行李。
这一趟走得远,要好几日才能回去。她利落地搭起了一顶帐篷,将箭囊往背上一揽,对女儿嘱咐一声,“我去猎点东西回来,你乖乖看着羊,别乱跑。”
乌兰塔娜在附近转了一圈,采了一大把花回来,坐在草地上编起了花环。
钟离将前足搭在她的腿上,脑袋搁上去安安静静趴着,隔了一会儿就感觉头上被放了什么。
女孩得意洋洋地在他头上摆弄那个花环,一旁的马驹好奇地走过来探头探脑,被她按回去,“这个不是给你的。”
自然,她没有厚此薄彼,又编了一个长长的花环套在马驹的脖子上。
娜仁只带了几只兔子和山鸡就回来了,架起火堆准备造饭时,就将那几只放过血的猎物交给她处理。
十岁的乌兰塔娜干得很熟练,磨得锋利的匕首轻松地将兔子破腹剥皮,内脏掏尽后又将那几张兔皮完整地剥下来,削了几条树枝洗干净,将切块的山鸡肉串起来。
一缕裹着肉香的炊烟在山间飘起来,娜仁煮好了奶茶,乌兰塔娜先用一只小碗盛好端给钟离。
他无需进食,却还是尝了一点,在她的记忆里这种食物的味道偏甜。
乌兰塔娜喜欢甜食,族人们的饮食习惯又使她偏爱香料浓郁的肉食,最喜欢牛肉和羊肉,坚决不吃马肉,对味道清淡的素菜敬而远之,还特别不爱吃河鲜。
但她正在换牙,又因为偏食有点营养不良,在亲娘的威逼之下每餐只准少少地喝一碗加了蜜的奶茶,还得含泪吃下满满一碟蔬菜,蜜糖一律不准碰。
朱妤是不挑食的。
无论是其木格烧的半生不熟的饭,还是邻里砍柴顺路摘回来分她的橘子,她一律不会挑剔。
钟离记得,哪怕那果肉酸得其木格五官都皱成一团,她依旧剥开了皮,将丝络合着果肉一起细细咀嚼再咽下去,脸上还能露出一个笑容来。
“阿娘!”乌兰塔娜还在大声地喊,气急败坏的,“我已经吃了一碟青菜了!我不要再吃了!”
娜仁白了女儿一眼,不由分说地把菜拨进她碗里,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吃!”
她泪汪汪地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咬着菜叶,看起来委屈极了。
钟离说不出话,只能以尾巴轻拍她一下,脑袋轻轻蹭着她。
因此整个下午她都闹着别扭,不和母亲说一句话。
但一到晚上,她马上抛开了那点不快,又变回了“我与阿娘天下第一最最好”,把钟离抱起来又缩在娜仁怀里,眼巴巴地听她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那个是摆尾蝎座。”从未学过星象的女人自信地说道。
乌兰塔娜迷茫地望了好一会儿星空,“阿娘,你上次还说它叫金猿座。”
“上回是上回,这次是这次。”娜仁理直气壮地说,“这回为娘看它和它右边的那几颗星星顺眼,所以它就是摆尾蝎座,还可以是长鼻象座,看你喜欢哪个。”
“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啦!”
钟离也沉默地望着那几颗既不叫金猿座也不叫摆尾蝎座的星星,看着她们给满天的星星挨个取名,到最后自己也数不清瞎取的名字,于是每颗星星都荣获了两个以上的独特别称。
到了深夜后半,篝火渐渐熄了,羊群围聚在一起沉眠,万籁俱寂中似乎谁也不曾听到无数道脚步声踩着草叶无声地逼近了这座帐篷。
漆黑混沌的野兽裂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两排森然的尖牙。
它们围绕着帐篷躁动,却没有再上前一步,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忌惮地望向帐篷门口的身影。
那只似猫非猫的幼兽只是静静地伏在那里,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发出过一声威慑的吼声,但这些虚幻的魇兽依旧察觉到危险。
可它们也不愿退去,就这么沉默无声地僵持着,直到一个女声打破了寂静。
“哎呦,今晚也在这儿守着呢。”娜仁忽然从帐篷里钻出来,看着对峙的双方笑了笑,“辛苦啦,今晚挺冷的,要不要给你煮碗奶茶?”
她一出来,魇兽便发出了一声呜咽,耳朵垂下来瑟瑟发抖,朝后退开了一些。
娜仁当作没看见,在钟离旁边盘腿坐下来,小心拿出一个酒囊,喝之前还要侧耳听一听,像是趁着半夜偷偷摸摸跑出来喝酒。
她咬掉酒塞,咕噜灌了一大口,一低头看见钟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又笑起来,“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什么很可疑的东西。也许我是亡魂的一点执念,迟迟不能割舍人世;也或许我只是一个意识,守卫她的精神世界,但在这个梦境里,我只是娜仁。”
她舔掉嘴唇上的酒液,忽然很不正经地来了一句:“先声明一下,你变成这样与我无关。啊,老实说那孩子想些什么,我这个当娘的有时候都搞不懂。”
钟离轻轻晃了晃头,不知道是在说不在意还是表示认同。
娜仁没有在意,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时间慢慢流走,不甘心的魇兽也终于退下去,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色,然后她再次开口。
“好像快到时间了,既然她这样亲近你,说明阁下一定是她信任的人了,那么接下去的事就有劳了。”
不必等待回答,她站起来,沿着那群魇兽退去的方向离开,又望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真是个美好的梦……”这个幻影轻轻地说,“可再美好也只是一个梦啊。”
***
好像睡了很长一觉。
屋外暮色四合,半明半暗的光照进来,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但再一细听,屋外又有沸沸的人声,嘈杂而显得亲切。
君意不在屋里,钟离坐在床边,低头观察她,“身体如何?”
朱妤带着一点将醒未醒的迷茫爬起来,歪着脑袋细想了片刻,“唔……好了许多。”
她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全身无力,险些一头栽下去。
钟离及时扶起她,“蛊毒虽然已除,但你也被吞噬了不少生气,还需要再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康复。”
思维有点迟钝,但朱妤还是听懂了,“咦,这么霸道的毒么……”
她想起这段时间除了不能说话外身体毫无异常,完全没想过只是看起来无异。
“嗯,我有位朋友至今仍未恢复,不可大意。”
她大概只睡了一天,屋里的摆设还和早上一样,连药罐和火炉的位置都没改。
虽然她没力气走回云雀的小屋,但也不想待在这里和君意大眼瞪小眼地过一夜,也只能劳烦钟离送她回去。
朱妤昏沉地靠着他的肩,忽然听见钟离问:“梦中之事,你……可还记得?”
她一激灵,脑子立马不昏了,甚至生出了警觉。
梦里?梦里什么事?她警惕地想,钟离总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难道她在梦里又干了什么吗?
但她实在想不起细节,只隐约觉得那是个很美也很不真实的梦,弥补了她很多遗憾,她甚至得到了那匹来不及收到的小马驹,还有……
朱妤试探性说:“我在梦里好像……好像捡到一只猫?”
她记得她一直惦记木仁舅舅家的那只大猫,那时他还说生了崽要送她一只来着,梦里她好像也养上了。
钟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一丝微妙,但不说话。
可看着看着,朱妤已经默默地低下头,觉得脚趾发痒,很想找块地抠一下,又或者有条地缝给她钻也行。
“不要紧。”他最后这样说,低头将脸凑近了些。
朱妤就想起梦里那只不爱同她玩的猫,它似乎有些冷淡,但她挨了骂又或是伤心的时候,它还是会凑过来蹭一蹭她,被她抱着到处乱跑也不生气。
眼前这张脸就显得格外英俊,他的五官其实不怎么柔和,冷漠看人时更显得威严可怖,必须要放缓表情,舒展眉毛,才会像敲开石壳的一块美玉那样为他的冰冷与坚硬覆上温润的光彩。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那张脸都看不出一丝瑕疵,这样说来她见过的魔神都各有各的风采,还是说魔神长得都这样好看吗?
朱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贴着他的脸摸了摸,手感好像和她摸自己的脸不一样,但总的来说摸着很顺手,很让人想从额头摸下来,再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然后再……再乱摸她就要被以亵渎神灵的罪名被关进大牢了。
她想到这里赶紧收手,心虚地四处瞄一眼,以防周围突然出现可以指控她的人证。
但钟离没生气,他只是一直看着她,像是想要与她说什么那样看她,可他想说什么呢?
他们也不过认识两年而已,两年与几千年的岁月相比,难道不觉得荒谬又渺小吗?
她轻轻别过头,回避了那双眼睛。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回去。
梦境这个情节是加了一些心理暗示展现的,算是体现一些小朱的想法和潜意识,比如说钟离为什么变成猫猫龙,是因为第一次见他那个形象比较震撼印象更深,以及小朱不需要一个强大的守护者,她不需要依靠谁,但想要陪伴者,其它的就不解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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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雨霖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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