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闻言挑起眉毛,“臣记得皇上之前说过,龟龟二字只是表示惊叹的词。”
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
虽然他并未说谎,龟龟确实有感叹的意思。不过之前他数次说“龟龟”这个叠词,以及此刻他把对方称为龟龟,也确实是为了调侃……
他张张嘴,最终说出一句没过脑子的话,“我还漏了一句,也可以表示对于首辅大人的尊称。”
张居正不赞同地说,“胡闹。”
小皇帝整理好表情,老老实实站着,一副认错模样。
张居正无奈摇头,小皇帝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心性,虽然放在普通人家,13岁确实也没多大,但帝王家总是不同。
“皇上要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有些玩笑,有些话……”张居正想到了那句情比金坚,以及皇上说过的不想做皇帝之类的话,愈发语重心长,“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朱翊钧点点头,他知道张居正是为他好,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像他在现代时遇见的那种无聊的大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唠叨一样。
皇帝认错,加上对方刚刚才冲他发表一通努力治国的宏大理想的样子,让张居正很欣慰。再加上联想到皇帝刚刚看向他想要被表扬的通红的脸颊,张居正不由觉得眼前垂着脑袋的小孩甚至有些可爱,对方会不会因为没有获得表扬而感到难过呢?
“不过,皇上能将国家建设放在心里,并思考出这样的见解,是臣属实没有想到的。”张居正说,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皇上此番言谈见解,已称得上是圣主明君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如果是古代的朱翊钧,可能得因此而高兴好几天。可惜现代的朱翊钧只能领悟到五分,不过少年还是猛地抬头,手掌不好意思得挠了挠脑袋,眉眼弯弯露出笑容。
关于小皇帝提及的想法,张居正并没有当作耳旁风,首辅大人决定先在安徽省宁国府开展玉米与薯类的试验种植。张居正侃侃而谈为什么选中这个地方以及细致罗列出薯类与玉米如何一步步推广至全国的计划,并把折子递到小皇帝手里。
目瞪口呆的朱翊钧惊叹于张居正的工作效率,不过小皇帝仍皱眉问,“为什么不能直接全国推广呢?这样先试验再推广,那得多麻烦?而且又浪费时间。”
张居正摇摇头拒绝,他说,“不试验,怎么知道这些物产是否能够提高收成?”
“我都告诉你了,还能有假?”小皇帝有些不解,但看张居正坚持,便没再多说,不太好看的字迹毫不犹豫签在上面,自然没有拒绝。
这日又是筵讲的日子,在张居正的努力下,虽然不过十几日,皇帝已经能够辨认大多繁体字了。首辅大人照例来到皇帝面前将四书中《大学》篇。朱翊钧看着大殿中央博学多才又颇有耐心的年长者,一时有些走神。
自朱翊钧回宫,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这些日子朱翊钧几乎是严格按照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去设置朝会,参加讲筵,接见大臣,并在张居正的协助下一起批阅奏折。皇上的工作并没有像朱翊钧想的那样轻松,每天要处理的事务虽然不过20多条,但经济政治军事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国家大小事情都得管着。朱翊钧也第一次对明代中国的现状有了一些微小的了解。简单来说,现在国家情况虽不乐观,但仍能支撑。内部主要是国库空虚,人民穷困,吏治**的问题,这一点张居正已经有条不紊的改正起来,朱翊钧也了解到张居正的考成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弹劾他。外部南边倭寇已平,主要是北边俺答时来侵扰。
但关于改革,朱翊钧与张居正有些许分歧,小皇帝是个急性子,之前又从未推动过制度转变,而且实话讲,拥有现代思维的朱翊钧思想是现代化的,他很容易以己之身代到别人身上,他会认为其他人接受新事物也会像自己接受一样容易。因此,朱翊钧认为改革就得大刀阔斧地改,首先要把那些国家蛀虫全部驱逐,将地主贵族的地直接夺了分给民众,但张居正却驳回了他,张居正认为改革需要慢慢来,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这件事如果是别人来劝他,朱翊钧可能理都不会理,但若是张居正,朱翊钧便只能听着。他听话并不是因为张居正更加博学睿智,主要还是对方救过自己的命,而且朱翊钧确实对张居正很感兴趣。他不介意听对方的话来讨好对方。
朱翊钧看向侃侃而谈的年长者,这种感兴趣的思维在朱翊钧宫外时便有体现,那晚他硬生生和首辅大人谈心,是因为他确实很好奇张居正究竟是怎么成长为帝国最厉害的臣子的。这种心态就像与某位遥不可及的,德高望重的人对话一样,这样一个博学、睿智,同时内心又有着自己坚持的人物,不能不让他好奇。回宫当皇帝的日子很累,但朱翊钧可以想象,首辅大人定是比自己更累的存在,他不仅要应付皇帝、太后,还要应付官员,最后还要看着自己的政敌……
“那么皇上以为这句话该如何理解呢?”
首辅大人的疑问句打断了皇帝的走神,朱翊钧看向张居正看不出表情的脸,脑海中涌现的第一个词语就是:pardon?
但好在他没说出口。也好在朱翊钧在学生时代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他看着对方琢磨不出任何情绪的黑色眸子,试探性开口,“我认为先生说的对。”
“皇上听懂了?”
朱翊钧急忙点头,“懂了懂了。”
张居正作为老师是合格的,他并不会对朱翊钧发脾气,他只是无奈开口,“臣刚才所言为‘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好吧,”朱翊钧投降道,“我确实没有诚我的意……”
张居正俯身拱手,“皇上上一句听到哪里?”
张居正无奈的口气与足够的耐心让朱翊钧有些过意不去。对于现代人朱翊钧来说,张居正讲的‘之乎者也’很难让他产生兴趣,但小皇帝毕竟有良心,尤其是当你没好好听讲你的老师还负责任地重讲一边,而且还没骂你的时候,特别容易良心泛滥。
“先生先坐下喝口茶歇一歇,我自己将您的注释解读看一遍后,有不懂的再问您吧。”
张居正见皇帝真的认真研读起了手中的书,有些了然地垂了垂眼,首辅大人心思敏锐而深沉,自然接收到了皇帝想要关心他的意思。
张居正默默走向一旁坐下,捧起茶杯。
每一个人都很难讨厌喜欢自己的人,张居正也不例外。
清冽的茶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少年眯着双眼,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的研读的略显蠢笨又努力的样子,让年长者在无意识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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