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想给戚继光升职加薪。”
在戚继光即将奉旨入宫前，朱翊钧看着面前站着的张居正，无比认真地说。
但还没等首辅做出什么反应，随立在一旁正走神的张宏猛得一颤清醒过来，心咯噔一下。
张宏几乎是立刻回忆起在张居正到来前，小皇帝曾问过他戚继光是什么职位。
张宏记得自己诚实地回答：“蓟辽总兵。”
小皇帝沉吟一会儿，“那是什么官职？比他更高的有些什么官？”
张宏没怎么思索皇帝问话的目的，他只当是皇帝又在了解一些失忆前的知识。他几乎顺口答道：“蓟辽总督。”
而现在，张宏看着皇帝一脸认真向张居正问话的样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希望皇上不要向张居正建议给戚继光升成蓟辽总督。那可是谭纶的位置……
张居正听到小皇帝的建议，有些诧异。
“皇上为何要奖赏戚继光？”
朱翊钧皱眉，“没什么理由就不能奖赏吗？”
皇帝这话很明显噎了张居正一下，他停顿一会儿才回复，“皇上，奖惩要有依据，方能服众。如若随意给出赏罚，世人行事将无据可依，长此以往，整个社会就乱套了。”
朱翊钧叹口气，“好吧，我还以为皇帝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呢。”
朱翊钧只是平常感叹，但却让张居正直接跪在了地上。
朱翊钧见状急忙起身上前。
自从小皇帝跟着张居正回宫，他就很少让眼前人再跪了。
“这是做什么？”朱翊钧扶住年长者手臂。
张居正也不坚持，他就着皇帝的力道站起身，然后才说：“陛下乃天下之主，处事自由，臣并无钳制陛下之意。”
朱翊钧闻言轻轻笑了出来，“你想到哪儿去了。”说着，他帮张居正拍了拍衣服下摆，只是后者后退一步躲过了。
小皇帝无奈摇摇头，看向瘦瘦高高的年长者，“你也许不知道，上次我看到戚继光，他身上从锁骨的位置，”朱翊钧拿手比了比长度，“一直到腹部，有一条像蜈蚣一样恐怖的伤疤，我问他，他说是倭寇砍的……”说到这里，小皇帝表情有些不忍，“……戚继光是抗倭英雄，我想奖赏他，有什么不对？”
小皇帝的话让张居正回忆起戚继光一行人护送皇帝回宫的样子。只是首辅大人回忆起的内容和小皇帝可不太一样。他还记得皇帝那句“我可以看看你的肌肉吗？”，以及当时皇帝抚摸过戚继光胸膛的手掌……
张居正皱起眉头，“那么皇上想要给戚继光什么奖赏呢？”
张宏的心脏提到嗓子眼，但皇帝果然“不负他的期望”。
“蓟辽总督。”朱翊钧说，“怎么样？”
张居正微微摇头。
“总督一般由文官担任，戚继光是武将，不甚妥当。”
“那先生有什么建议？”
“臣以为，戚继光抗倭之功已经奖赏过了，他目前无功无过，不宜给出什么奖赏。”
朱翊钧反驳，“护送皇上回宫算不算？”
如果就事论事，护送皇帝回宫当然算，但张居正不想助长皇帝为所欲为的风气，况且，张居正认为皇帝多半是看上了戚继光的身体，对戚继光产生好感，因此才要硬安一个奖赏的理由给他。否则为什么早不赏晚不赏，偏偏在戚继光即将入宫的时候赏？
于是张居正坚定摇头，“皇上逃出宫这件事，对上下内外都是保密的，不能拿到明面上提，因此当然不能算。”
“可是功劳是在的，那不如找别的理由奖赏？”
“怎么能随便找理由？皇上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有充分具体而客观的依据，如果皇上每件事都这么做，那不是又丧失了判定一件事物的标准了？”
朱翊钧锲而不舍，“我上次去蓟州营，见到戚家军纪律严明，爱民如子。这都是戚总兵的功劳。这总可以赏吧。”
张居正摇头，“皇上对外可都没出过宫，哪里去过什么蓟州营？”
“那就说是我听你说的总行吧！”
“臣没有说过。”
“你！”朱翊钧深吸一口气，他这下终于明白了，什么做事要有充分依据，什么长此以往国家乱套，明明就是张居正不想给戚继光升职加薪！
朱翊钧气冲冲回到了皇位上。自从张居正舍弃自己的生命救了他，小皇帝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着对方，他从未怀疑过对方的忠诚，毕竟，张居正都愿意用命保护他了……
朱翊钧蓦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张居正。年长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根本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老实说，他真的很欣赏这位首辅，对方展现出来的博学睿智，以及临危不乱的品质，都把他深深折服。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到困惑了。张居正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奖赏戚继光呢？他记得清清楚楚，戚继光可是写在教科书上的抗倭英雄。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信错了人了？难道张居正是个像鳌拜一样的反派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张居正一声沉重的叹息打断了皇帝的沉思，年长者撩起袍服跪在地上，“如若陛下没什么其他的事，臣请告退。”
张居正低沉的音色恳切而坚决，“臣惟愿吾皇心存浩然正气，切勿耽溺于美色。”
仿佛是不想再应付皇帝的追问，张居正说完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张居正霸气拒绝皇帝的行为张宏都看在眼里。张宏清楚张居正有些越界了，但他无权对此有什么评价。他是一位独善其身的人。他反而因为张居正的拒绝安心不少，如果皇帝真的脑子一热让戚继光当蓟辽总督，那他保不齐就会得罪了谭纶，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坐在皇位的小皇帝可对皇权没那么敏感。他的第一反应倒不是首辅大人权力过大的问题。他的第一反应是困惑。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张居正为什么要说他耽于美色？他才十三岁，婚都没结，更别提三宫六院了……他倒是想耽于美色，可也没这条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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