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说出来一句年长者早就知道的话。
张居正坐起身,躬身郑重行礼。
“请陛下回宫去吧。”
朱翊钧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有些不甘心地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说喜欢……”
张居正早就过了谈论是否喜欢一个人的年纪。从年少时第一次娶亲时的欣喜渐渐归于平淡,到后来纳妾时的顺理成章,情爱之事与他而言,早就变成了享乐的代名词。
可惜张居正不是追求享乐的人。
“好吧,”小皇帝看起来垂头丧气,但他的语气有一种释然,“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配不上你。我脑子笨笨的,又不爱读书,你能编写出《帝鉴图说》,而我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你处事明断,能担大局,凭借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位居首辅。而我如果不是皇帝,甚至都无法生存下去,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皇帝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张居正很难想象一个只有十三岁的男孩,在无法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就连他小时候都做不到,何况是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一路养尊处优长起来的皇帝呢?而眼前的皇帝不仅没有愤怒,甚至开始反省自己。
“是臣配不上陛下。”张居正真诚地说,“陛下是澄澈的甘泉,是透净的露珠,而臣已经是朽木,已经深深扎根进污浊的泥土中腐烂了。”
朱翊钧知道,人们都会说一些好听的话来拒绝表白,在现代,朱翊钧听到的多半会是,“你是个好人”,现在的张居正只不过把这句话换一种方式来讲了。
“虽然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是还是谢谢你。”朱翊钧说,“不过你不是朽木,也没有腐烂。别那么说自己。”
张居正垂眼,没再说话。
皇帝的表白以失败告终,虽然他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因为就算在现代,当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听到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的表白时,多半也会吓得不清,并毫不犹豫的拒绝。但他依旧被刺伤了,那种刚知道自己喜欢张居正时的兴奋感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几乎是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寝殿。
而在他最想一个人待一会慢慢愈合伤疤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让对方等在宫里的赵侍卫。
他有些后悔自己让对方等在这儿。
侍卫腰部本应挎着长刀的地方只剩下了刀鞘,朱翊钧瞥到对方脸上还有一块青紫。
他止住了想要让眼前侍卫离开的语言,转而问:“是谁打了你?”
“司礼监的人。”赵侍卫说,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愤怒,也没有诉苦,只是平和地叙述。
“你肯定很讨厌我吧,是我连累你。”朱翊钧疲惫地说。
赵侍卫没有说话,他只是抬头看向皇帝,黑眼珠有许多情绪。
“常乐。”朱翊钧唤道,“把治疗外伤的膏药带给这个侍卫吧,让他带走,然后通知冯保他们,不要刁难今天拦着我的侍卫们,以后不许再乱用私刑。”
门外的宫女走进来称是,带着赵侍卫一起退了出去。
朱翊钧这下可以好好躺在龙椅里,他思考是否要继续追求首辅,当听到张居正隐晦的拒绝时,他已经没了刚开始那种信心与激情,常乐告诉他要让首辅吃醋,他不确定自己这样试是否会有成效。
但肯定还是得试试。
朱翊钧只过了短暂的半个时辰,就又变得乐观起来。
他站在镜子面前细细打量自己,以现代人的审美,他身材匀称,皮肤白皙,脸也长得精致,年轻就是他的资本,他也早已过了那种青涩的中学生年纪,一次表白被拒,怎么能轻言放弃?
次日一大早,朱翊钧拎着一盒精致的桃酥糕点来到文渊阁。
清晨,天还未明,阁内空无一人,且并不暖和,朱翊钧叫人添了银碳,然后抱着手炉坐在了张居正常坐的地方。
他摆动着张居正桌上的各种文书,又在纸上用笔墨画下一只乌龟后,终于听到阁外门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黑色的靴子迈进门槛,第一个走进来的就是张居正。
年长者很诧异居然能在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见到小皇帝。
“臣参见皇上。”
在短暂的行礼过后,朱翊钧笑吟吟地将张居正安置在椅子上,并亲自给他沏了壶热茶。
“先生一路走来冷不冷,快抱着手炉取取暖吧。”
张居正接过皇帝递过来的暖炉,炙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点一点传递到身上。他细细打量皇帝神色,对方看起来神采飞扬,就像昨天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先生身体怎么样?可痊愈了?”
“多谢陛下挂念,已好多了。”
“那就好,”朱翊钧说,“先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大明朝不能没有先生。”
张居正俯首,‘大明朝不能没有戚继光’,此刻张居正耳边莫名响起皇帝这么一句话。
二人没寒暄多久,皇帝也不好打扰首辅工作,就换了个位置坐,静静地看着张居正将身上的披挂摘下挂起,然后坐下提起笔。
年长者在看到桌案上的那只丑丑的乌龟时,在皇帝看不到得地方,嘴角隐晦得勾了勾,他把那张纸折起来放到一旁,然后神色如常地审阅昨日递上的折子。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当天完全大亮时,门外响起的脚步与交谈声把伏在案上睡觉的皇帝吵醒。朱翊钧揉着眼睛起身,在看到张居正依旧专注公文时不由有些窘迫。
看看人家首辅大人的专注力,再看看你好吃懒做的样子,简直云泥之别!朱翊钧在内心骂自己,以后可不能这样,不然这还怎么追!
文渊阁门口又走进来说说笑笑的二人,吕调阳和张四维先后跨入门槛。
二人在见到皇帝时都是一惊,接着跪下行礼。
“免礼,”朱翊钧说,“我今日只是来视察一下工作,你们做你们的,照常就行。”
“是,”二人说。
只是在张四维准备解下披风时,手掌被走上前来的皇帝按住。
接着,就发生了让张居正和吕调阳同时看呆眼的一幕。
皇帝竟然亲自帮张四维解了披挂,并亲昵地拍了拍对方的衣服,帮对方扫去尘土。
皇帝在张四维坐下后,殷勤地将手里的桃酥递给对方。
“子维,一路过来冷不冷?”小皇帝语气透露出浓浓的关爱,“这是朕特地为你留的糕点,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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