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不知道张居正是否意识到这样的距离太过暧昧了。
“陛下还记得昨日对臣讲的话？”
近乎是耳语的音量让朱翊钧不受控制猜测起来。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朱翊钧的心脏猛得跳动起来，击打在耳膜上。
他声音紧绷着，“什么话？”
年长者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停留在朱翊钧身上的手掌离开了，转而背到身后。
他静默了一二秒。
“这世间混浊险恶，无谋难以立足。人们惯用计谋，阴谋阳谋，金银与权柄所在之处，更是谋略纵横之地。”
张居正眼眸抬起来，黑眼珠深深地看着他，“但陛下知道什么样的计谋是这世间最强大最不可动摇的吗？”
朱翊钧有些困惑地摇头，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他窘迫地想着，看来张居正并不是想说他昨天表白的事，但他同样不记得昨天有和张居正聊过与计谋有关的事。
“唯真诚二字。”张居正说。
指节握住手腕，距离张居正上一次这么紧张，已经过去太久了。久违的心跳加速的感觉让张居正思绪翻涌。
食色性也，他终究是个平凡人。
“这也是臣第一次说倾慕的话。”张居正说，“臣……心悦于陛下。”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烛火燃烧的嗤嗤声。
天呐……朱翊钧的大脑一片空白，是幻觉吗……他这是被表白了……朱翊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
直到张居正的脸慢慢放大，年长者的气息喷洒在鼻尖，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一触即离。
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看起来像个红番茄。
“陛下要励精图治，臣会鼎力相助，”张居正声音有些苦涩。
他低声说，“切勿宠信佞臣，好吗？”
朱翊钧视线没有离开对方的红唇，他呆呆地点头。
张居正突如其来的表白太过出乎意料了。朱翊钧像是被一柄巨锤当面砸下来，根本无法思考。
朱翊钧甚至来不及注意张居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常乐兴奋的声音飘过来，他才回过神。
“我就说！”小姑娘顶着黑眼圈，但看起来全无困意，“我的计谋就是有用！”
朱翊钧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着，他的心脏砰砰跳着，像个变态一样不停描摹自己的唇，回忆当时一触即离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将近凌晨时才入睡，醒来已是中午。
睁眼的一瞬间，朱翊钧就回忆起昨天的亲吻。
床帘被拉开，外头的太阳光明灿灿地射进来。
他傻笑两声，向等候在一旁的常乐问，“先生来找过我吗？”
宫女摇摇头。
朱翊钧有些失望。
“要不您去文渊阁找他？”宫女说，“就是现在这个时辰，不知道首辅先生在不在。”
“不在就去他家！”朱翊钧说，马不停蹄带着暖炉出了寝殿。
“我得去见他，”出了门，朱翊钧补充着解释，“因为昨天忘了和他解释张四维的事。”
常乐跟在皇帝身后偷笑，“是是是。”
昨天夜里下了初雪，路面打滑，常乐在皇帝身后喊着，“您慢点，小心摔跤。”
“先生，”当朱翊钧迈入文渊阁时，内阁当差的大学士们正在争执些什么，张居正正坐在首位。
嘈杂声消失，大臣们全部一顿，先后跪下行礼。
朱翊钧直直走向他想见的人。
朱翊钧在张居正起身行礼时急忙拦下，殷切着握住对方的手，让自己心跳加速的同时，也让对方一顿。
冰冷的触感让小皇帝皱眉，暖炉被塞到首辅大人手中，“每天都在这里工作，也要抽空休息休息。”
皇帝在首辅大人身边坐下，指挥着带来的太监说，“文渊阁的火盆都灭了，你们快填些银碳来。”
几个太监称是，急忙向门外跑去。
一帮大臣还跪着，皇帝像是忘记了他们，不过小皇帝一向宠爱首辅，其他阁老们并没有想到别处去。
只有张四维与吕调阳二人变了脸色。
前者目光炯炯，透露着不甘心，后者扭头看了看张四维，困惑之余又有些惊讶。
张居正颔首，“谢陛下关怀。”他捏捏皇帝手掌，示意底下一众内阁成员还跪着。
但朱翊钧的注意力却被张居正的面容吸引，眼底的黑眼圈让年长者看起来很是憔悴，除此之外，眉间也多了些沟壑。
“你昨天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皇帝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这让张居正有些不适应，他不动声色挣脱皇帝温热的手掌。
对于朱翊钧来说，表明心意的二人亲近算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之事，但后者显然无法转变得这么迅速。
事实上，张居正是矛盾的。虽然决定要成为皇帝宠臣这条路是自己主动选择的，那些表明心意的爱语也是出自自己之口，甚至那禁忌的边界也是自己率先跨过，但张居正内心仍旧会有微弱的反抗与呼喊。
那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斥责着他，何谓不忠不孝，何谓丧伦败行，何谓乱臣贼子……
“要不回府补补觉吧……”朱翊钧有些担心地说，“或者去我宫里补补觉也行。”
张四维发现自己的手腕猛地被攥住了，他扭头一看发现是跪在他身边的吕调阳，次辅大人脸上是惊恐。
吕调阳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在对他无声地呐喊：下一个不会是我吧！
张四维哑然失笑，意识到吕调阳并不知道真相，小皇帝确实是宠爱张居正，但还没到那么变态的程度，宠爱整个内阁的官员……
张四维回了一个没关系的安抚的眼神。
但后者表情似乎更惊恐了。
“陛下，”在张居正的第二次提示下，小皇帝终于扭头对上一众大臣。
“哦，对了，大家都起来，我就是来视察一下工作，没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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