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一时间哑然失笑。
“只是一个老朋友,”他说,“早在嘉靖一朝就认识了。高中玄此人也是有不世之略的,至少比现在朝中这些废人好得多。”
张居正捏了捏皇帝的手,“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朱翊钧被戳中心事,又感受着手中触感,一时间双颊发红。
张居正微不可察叹息一声,他知道皇帝已经原谅他了。
他将皇帝手放开,又拉开一定距离。
“现在,臣想,臣与陛下可以开始谈话了。”
皇帝有些惊讶,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谈话吗……
“这些天臣乖乖待在这里,就是为了看看陛下会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张居正有些冷冷地说,“结果看来,陛下真是太让臣失望了……”
“陛下在这两个月只做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干扰戚继光正常的驻守,另一件就是将大量奏折积压留中不予回复。”
“臣知道陛下来找臣干什么,大概是想向臣寻求意见。这便是臣要告诉陛下的。其一,陛下是皇帝,是陛下在治理一个国家,不是别人在治理。陛下要用人,而不是靠人。陛下不能相信谁,那么对方说出来的一切就都是真理了。不能信居正时皆以居正所言为依据,而信四维时又皆以四维所言为实。”
朱翊钧一时间有些恍惚,张居正此刻对他的谈话一瞬间变得如此严厉,他甚至产生刚才的温情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其二,”张居正说,“便是陛下所言如何做出决定的问题。冯保说陛下犹豫不决,臣想那是因为陛下并没有明白,怎么治理国家只取决于陛下想做什么。臣知道朝臣们都在吹鼓着陛下倒张,废考成法。那么陛下自己想做什么!陛下治理国家的目的是什么!陛下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以救灾为例,陛下处理这件事,第一顺位的目的是让灾情过去,是让当地经济可持续发展,还是让当地吏治稳定,又或是让当地百姓安居?区区只有两个县的灾情,陛下仔细想想,臣以为,陛下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县的灾情波及范围是极小的,况且第一顺位自然是□□。朱翊钧好像立刻明白,直接开常平仓放粮即可。
“第三,基于臣与陛下所讲的,臣请陛下再重新审视一下,陛下在处理张四维张钦上奏参臣的这件事里,陛下的根本问题,究竟在哪里!哪怕就算是臣安排人自导自演欺骗了陛下,哪怕臣谋杀皇帝,这罪名已经欺天了,陛下都不该将臣草率下狱当作处罚!”
朱翊钧一时间怔愣着,张居正从未在他面前如此严肃。
“臣身为当朝首辅,无论在吏治财政或是建设军队上,除臣之外,整个大明朝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和臣一样深度参与并控制这些工程的人。现在不是万历元年的时候,除了高拱以外还能有一个张居正稳住大局!当前内阁没有任何能够接替臣继续顶上来的人,臣一走,全国各个地方的所有政令工程,都只能暂时搁置!”
朱翊钧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清醒着回到现实的清明感,他大概明白了张居正的话,他确实立志要好好治理国家,但他以前可能从未想过,这个“好好治理”的概念究竟是什么意思,要好在哪里。一国治理涉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绝对不仅仅只一个好能说得清。朱翊钧这下彻底明白了自己的问题。
但这番严词利语让他感到醍醐灌顶的同时,却又让他有些失落,他不由怀疑,刚才张居正握着他的手抵住心口,也许只是为了先安抚他的情绪,好让他听进去这些话……毕竟上一个被这样对待的高拱,在张居正口里,也只是个老朋友罢了……
而朱翊钧想起张居正刚才对高拱的撒娇与讨好,他不由觉得自己可能在对方心中连老朋友都比不上……
“陛下在将臣下狱时,冯保为臣安排好一应起居事宜。臣几乎即刻就可以猜到。陛下对臣的处罚,几乎完完全全基于感情。而事实上,臣当时只需要让冯保带臣去参见陛下,重新说服陛下即可脱身。但臣没有那么做。臣之所以要等陛下主动过来。最主要的就是,臣要看看陛下会怎么处理这些事,从而找出根源,真的教会陛下。”
张居正牵住皇帝的手,恳切道,“臣与陛下的位置都太特殊了,不是两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草民,臣与陛下之间,不能再有任何嫌隙了!”
手掌传来温度,张居正的话真诚而热烈,朱翊钧心脏被狠狠触动着。
“也基于此,臣就先不出去,等陛下处理完朝堂之事后,臣再出去罢。”张居正最后总结道。
“我知道了……”皇帝低声说,“先生用心良苦……这些日子,先生辛苦了。”
张居正感受到皇帝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他垂眸叹息,“臣之所以敢将这个问题剖析得这么明白讲给陛下听,也正是因为,臣对陛下的爱意啊。”
看到皇帝双眸一下子亮起,张居正嘴角微微勾起。
他轻声说,“醉月馆一事,确为构陷,请你信我。”
皇帝喉结滚动,“好。”
张居正又向前一步,微微偏头,在皇帝耳边悄声诉说。
“我虽已有家室子女,但自从与你表明心意,便再没有去碰过别人了。”
声音虽低不可闻,但皇帝听完后咧开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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