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话让张居正哭笑不得。
虽然张居正一直都清楚地知道,皇帝身上存在着一种超脱周围所有人的格格不入感。对方总会时不时说一些疯话或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但他确实没能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基于他对皇帝的了解,他知道对方是真的打算这么干。
“陛下万万不可。”张居正说,自从他出于一些偶然的因素逐渐了解皇帝之后,他发现他就很少在皇帝面前表演或是揣测什么了。就比如现在。如果放在一年前,他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可能都会惶恐着跪倒在地,然后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并无心窃取皇位。
然而此刻,张居正能够明白,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只是因为对方并没有深刻地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此举岂不是置臣于不忠不孝的万劫不复之地了吗?”张居正解释,“陛下这惊天动地的言论一出,朝野上下都会认为臣蛊惑了陛下,届时,举国所有人,都会逼着陛下赐死臣。”
“这么严重吗?”朱翊钧有些难以换位思考,“这是我朱家的天下,难道不是我想给谁就给谁吗?而且,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谁当皇帝,难道影响他们好好做臣子了吗?”
张居正无奈苦笑,小皇帝确实进步了,但也许因为其是九五至尊,其可能对世界的认知仍有偏差……
“而且,”朱翊钧说,“你张居正的党羽呢?到时候你可以让他们支持我啊。你说话一向是所有人都听的,有时候我都得必须听你的。怎么我都不怕,你倒怕了?”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石破天惊一样,但偏偏少年脸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多么可怕的话。张居正瞥向大殿中出他们二人外的唯一成年人冯保,只见对方表情已经由惊讶转为迷茫了,估计是真的无法从皇帝言行中分析出对方想干嘛……
但张居正知道,皇帝确实只是字面意思。
有一句话叫看破不说破。皇帝偏偏没看破也要说破。
和聪明人讲话会是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和皇帝讲话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居正想起曾经皇帝询问他为何要让他这个傀儡皇帝读书。张居正还记得自己如何声泪俱下以头抢地。现在看来,也许当时皇帝也只是字面意思罢了……
张居正跪下拱手,“陛下,臣万万不敢结党营私!”他让自己咏叹着说,毕竟冯保还在场,样子还是要做。
“陛下是君父,哪里能让自己臣子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这岂不是□□了!如此礼制不存,陛下还如何治理国家!其他臣子,还怎么视陛下为君父呢?届时,不仅臣要以死谢罪,整个大明也会举国动荡不安。臣贱命死不足惜,但陛下也要为天下百姓想想啊!”
张居正的话让皇帝半信半疑,不过他能够从对方的语调中听出来,这件事如果他做了,多半会相当严重,且无法收场。
算了,只好慢慢筹谋……
朱翊钧将张居正扶起,张居正刚刚喊他君父,又说自己贱命。这让他很不自在,这种在伦理和道德上都矮人一头的姿态,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男朋友身上。
又想起之前二人私下里相处时,张居正也不这样,便突然领悟道也许是因为外人在场……
“那好吧,”朱翊钧妥协,“但我平时一个人很闷诶,张静修自此就养在我身边吧。”
张居正皱眉,“这……”
“那要不还是封太子吧……”
“陛下万万不可!”
“那还是养在我身边吧……”
当你要把屋顶掀了的时候,开窗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臣……领旨。”
“你不会怪我剥夺了你们父子团聚的时光吧。”
“臣不敢……”
“你只要常常进宫来,不就能看见他了。”
朱翊钧瞥到张居正依旧空空如也的无名指,又有些丧气地说,“这样……至少你能常来见我,陪我说话了……”
张居正垂眸称是。
二人又继续聊了近日朝政上发生的事,张居正便退下了,临走前,特地嘱咐皇帝要把戚继光放回去,皇帝不情不愿地点头。
但皇帝还是拖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用大把时间和张静修培养‘父子情’,天天变着法地陪小孩开心。好在孩子平时在家也是乳母带的多。朱翊钧特地让乳母进宫来陪着。再加上张居正也时不时来见小皇帝。张静修虽住在宫里,但感觉上竟和住在自己家一样别无二致。
这天,小皇帝终于决定来到西苑,要和他最为信任的人分别了。
只是在满怀沉痛的心情走进去时,却发现徒留几个宫女太监,人却不见了。
“戚帅呢?“
“回万岁爷,总兵大人说今日去拜访首辅大人了。”小宫女跪在地上回复。
皇帝哦了一声,正值中午,皇帝本来想叫戚继光一起吃饭,但现在看来也许戚继光和张居正去吃散伙饭了去了。不过正好,自己也去凑凑热闹。
皇帝转身让冯保叫了马车,又嘱咐道:“不用通传张家的人,咱们悄悄去就行,不然打扰他们,还得出来迎接。”
冯保应下后,便和皇帝一起出了宫。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地飞驰,不出二十分钟便到了。
张居正官复原职后,张府又恢复了以往的人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连门口那两个大狮子雕像都变得耀武扬威起来。
皇帝从马车里出来时,张府门前地小厮都吓得跪在地上,朱翊钧说,“我悄悄进去,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不用慌张。”
朱翊钧打听到张居正和戚继光等人正在主屋摆了一桌宴吃饭。
他悄悄让一个小厮领着走进去,想着给屋里人一个惊喜。
正在堂屋外面守着的游七眨眼间突然看到皇帝出现在面前,吓得跪地行礼,刚想出声就看见皇帝比了一个虚的手势。
游七会意地噤了声,在皇帝扶起他后垂手远远站立一旁。
朱翊钧站在门口,已经可以听到屋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一句一句吟着诗,时不时传来笑声。
朱翊钧纳闷吟诗有什么好玩,他走至正堂对着的窗口,俯身朝着窗户缝隙看去。
一张圆桌上摆满已经用过三分之一的山珍美馐,朱翊钧看桌上觥筹交错的样子,想是已经酒过三巡。只是随着视线逐步往上,却看见一个多余的人出现在这里。
高拱和张居正挨得很近,首辅大人正醉眼迷离地靠着对方。
“肃卿,”他听见张居正说,“快,再帮我想一句诗对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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