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孩子们通常无法决定承诺是否会真的被兑现。
这像极了虎杖悠仁印象中高高在上、神秘又沉默的神,给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却不告知他们究竟会在何时、会以何种方式兑现,让人抓心挠肺地在意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执念或者代表着过去的一缕烟尘。
他觉得这象征了一种希望。爷爷总说生活需要一点盼头,他也跟着老人学会了期待未来的每一次日出。有能够许愿的对象,尽管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达成所愿,但内心无处可去的感情和冲动有了可以托付的地方,至少能够支撑着没有前进动力的人继续前行吧?
而且,要是神真的存在,也就是说灵魂也是真的可以成佛的。
只是也许因为住在这座山上的神明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就像他自己一样,做不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外的事,没办法回应所有人的愿望。
既可以是希望,也可以是抱怨的对象。乙骨忧太站得更高一些,但他依旧无法看透远方的那片树海和那座山。
当满身满心的怨怼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时,那些无法为自己辩驳的、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神佛就可以承担他们的怒火。人们可以将一切错误与失意全部归咎于神佛,对着祂们随意发泄一通,用刻薄的话抱怨祂们的不公。
这样做了,就仿佛是在说“你是自作自受”,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怎么会忘记了呢?在离开家之前的某些夜晚,他也会听见父亲向母亲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是个满口胡话、不值得骄傲的怪物。诅咒般的话语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痛苦不堪。
只要安慰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啊”就可以变得轻松起来,神大概就是这样帮助人们从无尽的痛苦中走出来的存在。
无法避开的结局,亦可称之为命运。
如果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得到了不好的结局,只需要将罪责推给神明就万事大吉,毕竟坚信“错不在我”才能在稀烂的结局中保护住最后的自我。
“神明如果真的存在,”虎杖悠仁抖开最后一件衣服,挂在衣架上,“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些吧?”
虎杖悠仁将衣架递给乙骨忧太。
神社里的见闻和耳濡目染让他变得相信起神明的存在,但乙骨忧太的提问又让他开始怀疑起来。
他一会儿因为村子里虔诚的信仰和宫司的话觉得神是存在的,一会儿又觉得根本没有神听到了他的愿望,如果不是祂耳背的话,那就是不存在的意思嘛。
但如果硬要让他选择一个答案的话,他还是会说有神存在会好一些。
“因为,”虎杖悠仁扬起笑脸,“我希望大家都可以过得幸福。”
乙骨忧太从里香的手臂上跳了下来,和虎杖悠仁一起倒掉了盆里剩下的水。
院子里埋着没吃掉的果子的地方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虎杖悠仁不得不屏住呼吸撑开垃圾袋,乙骨忧太同样憋着气将那些已经完全腐烂、带着土的果实铲到垃圾袋中,虎杖悠仁迅速系上了口。
“我还以为能够让它生根发芽呢,”虎杖悠仁将垃圾袋丢入村口的垃圾车里,回来之后去浴室的水池洗了手,甩着水跑出来找乙骨忧太,“难道是我们浇了太多的水吗?”
“看起来更像是它本来就没办法种出根来,也许我们应该只留下果核?”
幼稚园有过种植活动,那个时候虎杖悠仁他们班选择的是马铃薯,老师带着他们直接将一整个马铃薯切成数块,埋到了幼稚园院子里的一片小菜地里。
他还记得他是每周三负责浇水的那一个。最后他们班的那一块发芽了吗?他有点想不起来了。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却总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种果子和种马铃薯是不一样的呀......”虎杖悠仁看着乙骨忧太将土坑重新填满,腐烂的气味终于彻底消散了。
乙骨忧太看了一眼时间:“只是方法不太对,院子这么大,我们可以想办法在这里种点东西。”
“我还想种马铃薯!”虎杖悠仁高举着手跳起来说。
“好啊。”
院墙外面爬了一些牵牛花,小喇叭一样的花朵颜色大多浅而杂,少有的几株绽放出浓烈的纯紫或天蓝,生长在高处。
前段日子的阴雨没有将花苞浇落,反而让它们开出了这样美丽的花。虎杖悠仁很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不管叫不叫得上名字,就连路边的单色小花也深得他的偏爱。
一路上走走停停,他的手里已经凑出了一整束。
“爷爷还教过我编花环,我们以前用柳条,但是村子附近好像没有诶,”虎杖悠仁抽了根又细又长的草叶,将花束系在一起,递到了乙骨忧太的面前,“送给忧太了!虽然用狗尾巴草也能做啦,但是那样做出来的不太结实,还得用花装饰一下才好看。”
乙骨忧太开心地收下了虎杖悠仁的花。他决定回家之后找个瓶子将它们放起来,但是现在只能用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了。
“我说悠仁,你不会是因为不想自己拿着所以才说送给我了吧?”
“?!哼哼,怎么会呢!我本来就是想送给忧太的!”虎杖悠仁双手捧着后脑勺,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别扭了起来,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
乙骨忧太没有戳穿他,一路上好好地握着花。他们走到神社的时候正好是饭点,宫司正站在朱红鸟居下的石阶上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说着什么。
他们靠近的时候听到了一两句。
“......走不开,让她们住在村子外面......”
“那怎么行?!宫司先生,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可怕,简直是和她们两个的父母一样的怪物,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伤人!没有将她们关进木牢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你得赶快在她们发疯之前把邪祟从她们身上祓除才行啊!”
虎杖悠仁第一次从宫司的脸上见到嫌弃和无奈的表情,他正对面的女人说得唾沫横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留意到男人的神情。
“我知道了,等到我们这边将事情处理完就会去的,让她们住在村子外面,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就没问题了......”
“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话啊!她们可是在用邪祟的力量伤人啊?!你不是神官吗?!赶快去......”
宫司注意到了靠近的虎杖悠仁他们,仿佛找到了理由直接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他三言两语将女人打发走,尽管仍旧愤愤不平,那女人最终还是满身怨气地离开了。
“那个人是?”虎杖悠仁问道。
宫司揉着额角:“是隔壁村村长的女儿......你们还没去过旧村吧?他们偶尔也会来请我们去举办仪式和祭典,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乙骨忧太有些在意女人口中的邪祟:“她说的‘她们’和邪祟是怎么回事?”
“除了我们这个村子之外,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都有邪祟诞生。它们会附着在人的身上,长着狰狞丑陋的模样,偶尔还会伤害他人。”
似乎是山王祭已过,宫司心中的大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他和两个孩子多说了一些:“不知道你们来之前能不能看见它们......村子里一个都没有,对吧?这就是神明大人的庇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乙骨忧太的身上。
“旧村最近总是怪事频发,村长觉得是有邪祟闯入了村子......那对双胞胎有可能就是被附身了的孩子,但是听他们说又好像那两个孩子的父母也会用奇怪的力量伤人,总之是个复杂的事......最近神社这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好,”他为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取来了饭菜,“等到有空了,我带你们去那边看看。”
虎杖悠仁对此抱有极大的期待:“好耶!我还没去过那里呢!宫司先生,旧村的话......会有甜品店吗?那里能修理头发吗?我想剪个帅气的发型!”
男人笑着应道:“理发店吗?我们都是去那边剪头发的哦,肯定能让你满意的。”
乙骨忧太默默吃着饭。他听到宫司提到双胞胎,瞬间就回想起昨天巫女们的交谈。听到巫女们和刚才的女性将那对双胞胎形容为作乱的怪物,语气中的排斥和厌恶让乙骨忧太突然觉得眼前的饭菜有些难以下咽。
明明他们的排斥和厌恶并非针对自己,可他却犹如感同身受般,将自己带入到了那对双胞胎姐妹当中。
“忧太?没事吧?你看起来没什么食欲。”虎杖悠仁在宫司走后戳了戳乙骨忧太的手臂,关切地问道。
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不过要让他本人来解释的话,他大概会说那是因为忧太实在太好懂了。
“不,我只是......”乙骨忧太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在和悠仁重新遇见之前......如果没有和悠仁重逢的话,我和里香也会被人认为是怪物吧?”
他那时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暴躁的里香,它几乎对每一个靠近他的人散发着平等的恶意,就像这个世界排挤着他一样,用尖刺回应着那些若有若无的刺探。
连家人都无法被接受,甚至还害得父亲和妹妹受到了那样的伤害。
乙骨忧太曾经很害怕,如果只是只有自己能够看见那些咒灵、在不小心对上视线后会被伤害倒也算了,可他却无法控制里香不去伤害他人。这让他无比恐惧,害怕到根本无法思考,只想一个人远离所有人。
蜷缩着身体躲在公园滑梯下的空洞里时,他真的想过不如就这样一个人离开。
直到虎杖悠仁挤进了那个狭窄逼仄的空洞,当那孩子和他一起哭泣的时候,不光是里香,连他自己也骤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内心的海面不再翻云覆雨,风暴逐渐平息,让阳光有了落脚之处。
里香不再随意失控,它似乎接纳了虎杖悠仁,甚至对那孩子的话言听计从。
直到恐惧不再摄住乙骨忧太的全部心神,他才有空余的精力来思考一些从前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
因为虎杖悠仁的到来而变得安稳下来的究竟是里香,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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