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冬夜,窗外明亮的月光被白雪反射,照亮了整个街景。
小孩儿趴在窗边,双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炯炯有神地望着外面艳丽、寒冷的景色。
“该睡觉了,亲爱的。”
她听话地转身,跳下窗台,离开了冰冷的窗户,走近温暖的小床,乖巧地掀开棉被躺进去。
妈妈替她掖好被角,往星空样的棉被上一一放下三本故事书:“我的小公主,今天想听哪本故事书呢?”
长篇的《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还不适合刚学字的孩子,他们细心地准备了公主故事的绘本。
女孩儿蹭了蹭柔软的被子,甜甜开口:“白雪公主。”
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在街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那样漂亮纯洁的颜色,搭配着白雪公主的故事入睡,再合适不过了。
“很棒的选择,”妈妈在女孩儿的身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倚在床柜上,翻开了色彩鲜艳的绘本,“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度……
周围的人群刹那间停止行走,色彩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去,成了一片灰色。
只有站在高台上,身着洁白婚纱,白如冬雪的黑发少女,拥有一抹鲜亮的颜色。
“又来了。”
她摘下纱质的长手套,推开面前伸长了双臂即将抱住她拥吻的男人,缓步走下台阶,踱步到教堂长椅的最后一排,寻了处好位置坐下。
这个地方虽偏角落,视线却正好能容纳整个教堂。
在略微长了点的变化时间里,她闲来无事地重新审视这场属于她和德厄亚王子的婚礼。
这场婚礼请来了全德厄亚王国的名门望族,在婚礼举行前,她还在宫廷教师的指导下,重新复习了一个多月的贵族礼仪,好应付国王和王子的宾客们。
奢华的婚礼被古典的教堂包装,站在街外围观的村民瞧不见内里的奢侈。
由月光滋养出来的蚕丝织成的婚纱,在一片灰暗中熠熠生辉,若不是静止了时间,不久前王子端举过的,雕刻了槲寄生的烛台,会在透进彩色玻璃的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点亮整座教堂的光芒。
就像是天使降临人间那刻般闪耀的光辉。
除此之外,还有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圣洁雅芮那冰川水、黄金包裹的足量蓝宝石戒指、门外停着的乌骓金足马,拉着他们一会儿会坐的马车……
这样的婚礼她参加了数百次,每次都是主角,早已从初见的震撼转成了现在的淡然。
不管有多奢侈,多让人趋之若鹜,这些珍宝不过都是命运制造出来的假象,事实上,那个吻和马车,她一次都没有体验过。
每每都会截停在这一刻,留一点时间,供她回首。
这是第几百次重复,她记不太清了,年轻的时候,她还会去细数,心老了,便瞧什么都无趣了起来。
“嘶——”白雪抓了抓自己的黑色短发,指甲勾住鬈发,她叫出声来,“真是受够了。”
随着这一声话语脱口而出,四周灰暗的景象化作黑烟散去,不若几秒,她身下的长椅就变成了柔软的床垫,落上去后,带着她回弹了几下。
鬈发从指尖脱落,白雪朝前望去,与镜子里的小人对视。
如乌木般黑沉的长发,雪嫩的肤色,果然,她又回到了过去,在同样的时间节点,成为一个弱小的孩子。
周围的景象恢复成正常的色彩,白雪跳下床,一路小跑到门边,轻轻拉开了一条门缝。
等了一会儿,一位侍女抱着一篮子要濯洗的衣服路过,瞧见她,走过来半蹲下问:“公主殿下,是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白雪摇摇头,在侍女疑惑的目光下关上了房门。
她只是在确定,重回过去的同时,发展路线是否仍旧保持一致。
侍女尼雅的出现证实了这点。
白雪跳上床,踢掉鞋子,躺在床上呈一个大字,死死盯着天花板上吊灯的纹路。
几百次经历下来,她大概猜到,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世界并不真实。
接连几世的调查,她都没查清反复回到过去的起因,只知道,生死命运无法改变。
她的一生,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安排好了。
在第一次重回,她以为是新生,还存了救治母亲的想法,但无论几次尝试,她的母亲终会死在一场疾病里,她的父亲终会死在女巫的手上,而她为了逃离女巫的控制,不得不嫁给救过她的德厄亚王子。
现在,她又回来了,几年后,她的父母会又死一次,她也会再度出席婚礼。
白雪烦躁地闭上眼。
她不是没试图找过打破循环的方法,甚至还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去做了尝试,但她总会在任何时间点被救活,然后经历那个时间点她本该经历的事件。
几百次的重复消磨了她的意志,无法改变未来,索性先睡上一觉。
为了那场乏味的婚礼,她总是不能好好休息。
“白雪。”
有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她紧了紧眼。
“白雪。”
唤她的声音抬高了几分,音调像个小女孩,软糯可爱。
“白雪!”
她睁眼,朝声音的位置看去,那声音的源头倒不如小孩子纯真。床幔下悬浮着一团黑影,它上下晃动着,浑身起伏的黑色,就像一团不停缠绕在一起,不停蠕动的线团。
白雪仍旧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你是谁?”
“我是‘灰色童话’意识,你可以直接叫我小灰。”黑团凑近她,线团似乎嗅了嗅她,发出吸气声,“你好像并不害怕突然出现的我。”
白雪轻笑,“你该见见我未来后母做出来的毒苹果,那才是值得为之一惊的玩意儿。嗯——十二年后再来吧,到森林里去,那个时候,我该和一群矮人住在一起。”
矮人们出去农作、打猎,她独自留在小木屋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在生气?”黑团敏锐地感受到她回忆事件时突转而下的情绪。
“生气?”白雪不以为意,“我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黑团飘下来,落到她的肚子上滚了滚,随她的呼吸起起伏伏,“你应该生气。”
“毕竟是我让你重复这么多次过去。”
“你?”
白雪冷哼,“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幻觉罢了。”哪来的掌控命运的能力。
她只是感慨,几百次下来,她终于被击溃了精神,幻想出了一个命运之外的存在。
或许明天可以找御医开些药剂,服用过后,再睡一个午觉,这团黑色的小东西就会自己消失。
黑团安静了瞬,若不是隔了层睡衣的肚子上,柔软的触感那么真实,白雪都要以为她已经“自愈”了。
等等,触感?
她再度睁眼,黑团依旧摊在那儿,安静地蠕动。
明明它没有长出眼睛,她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一道视线,正凝视着她。
那视线不掺杂任何恶意,反倒是种若有似无的怜悯,它不像同情,那是任何层级的人对待别人都可以有的情感,但怜悯,是上位者常动的感情。
白雪终于警惕起来,撑着床坐起,正色了面前的这团小东西。
许久之后,黑团开口了:“我不是你出现的幻觉,幻觉通常接近人见过、需要且无法拥有的东西,不过你不相信我的存在,这也很正常。”
“三百六十六个童话故事里,只有你和另外两个,清楚地展现了它的黑暗面,所以我只能让人在阅读你的故事时,让你不断重复过去,以此来截停故事的发展,保护你。”
“这样的做法破坏了你我建立信任的机会,我可以理解。同样的,我希望接下来的沟通,你也能理解。”
短短的几句话里蕴含了庞大的信息量,白雪沉默着,给足了自己消化的时间。
童话故事?她的国家弗意志王国有专门的孩童作家,叙写寓言故事,故事广为流传,但他们通常并不出名,穷困潦倒才是他们的普遍现象。
那些故事往往蕴含了些寓意在里面,讽刺着社会、国家制度,孩子们听不懂,大人们不屑去听。
而这个小东西却告诉她,她是个故事里的公主?
真可笑,她这糟糕的一生,能告诉别人什么寓意?
不要在母亲生病的时候,缠着她唱歌?不要相信父亲永恒的陪伴?后妈都是坏人?不要去接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是不要嫁给第一个吻你的人?
“荒唐,”白雪忍不住怒斥,“太荒唐了。”
“嗯……我想你误会了些什么。”黑团见证过很多童话主角的长大,太清楚眼前的小姑娘,思想歪到了什么地方去,“实际上,你的故事在别人看来很简短。”
它骤然变大,成了一大庞大的黑团子,压住了白雪半个身子,重量刚刚好,她并不会感觉不适。
那些略显恶心的线团从它身体两侧延伸出来,飘浮到前面,缠绕、交织,汇聚成一本书的模样,就算是书,在白雪的眼里,也是黑色的,她抬眼望向书面,就连它翻动的书页都是全黑色,她瞧不见一点儿文字。
算了,这种非人的存在,就算有字,也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种。
黑团看着书,煞有介事地为她朗读了一遍,属于她的童话故事,更像是一个人的简介,她痛苦不堪的一生,就这样被一些简单的辞藻精炼成了几句话,“你的故事多是为了娱乐而存在的。”
“所以,”白雪捋了捋被黑团压皱的睡裙,“在我母亲死前,为了我的未来,利用她几十年都没回去过的母族同父亲做约定的事,还有父亲娶那个女巫时立下的规矩,以及他为了国家骑上被女巫施过咒的马,死在敌国大门前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都那样简单地一笔带过了,是吗?”这就是娱乐?
黑团合上书,“孩子,我想,是这样的。”
唰——一块镜子穿过它的身体,砸到背后的墙体上,四分五裂。
有侍女听见动静,敲响了门,“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我很好,尼雅,只是做了噩梦,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让镜子掉了下来。”白雪平静地回复了她,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瞳撅住了黑团。
尼雅松了口气,“那就好,殿下,我现在进来收拾。”
“明天吧,”白雪叫住了她,“我太困了。”
尼雅犹豫了会儿,还是听从了她的吩咐。
打发走人,白雪点了点被下的膝盖,恢复了从前镇定的情绪,“现在,我清楚了,再来谈谈你想与我做的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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