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沂抬头看向奥丽薇亚，后者轻轻扯了下嘴角，“你刚刚说什么？对外公关措施？不，汤姆，你误会了。”
1985年，这个时候正处于英格兰撒切尔夫人改革的中期，她致力于重塑一个纪律严明、企业精神旺盛的“新英格兰”形象用以吸引全球投资。
她的理念是推崇个人主义，自由市场，她主张削弱工会力量、削减社会福利。
而利物浦，不是利物浦足球俱乐部，而是利物浦这座港口工业城市：这座城市在改革中深受去工业化的打击，失业率极高，工会力量强大，是工党的铁票仓——是政敌的大本营之一。
导致这起惨案发生的足球流氓是什么？是首相改革理念中，直接反对的“不守纪律、依赖福利、无法无天”的底层文化的体现。
于是，当全世界的镜头都在播放英格兰足球流氓酗酒斗殴导致39人死亡时，她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死了人，而是因为这些足球流氓的行为破坏了她精心打造的国家品牌，玷污了整个英格兰的名誉。
所以，她直接采用最迅速、最严厉的措施来向国内外的人展示她“控制局势”的能力和决心，她一举三得，为什么不干？
甚至于，政府压根都不需要一个用来掩盖足球面子的人——对政府来说，什么足球面子跟她们有关系吗？
或者说，这个足球面子没了，这才能显得政府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至于什么英格兰足球没有未来了，进入黑暗时代了——现任执政政府是完全不在乎。
为什么？因为在现任政府这里，足球是“旧英国”的顽疾，是“赔钱货”，是“麻烦制造者”。
最最最重要的是，在80年代，足球是与工人阶级紧密相连的，而现任执政政府代表的利益是中产阶级——要不是因为顾沂他本人也是中产阶级，他本人未来还会是一名医学教授，那首相也不会同意下面的人提出来的，好歹给现在英格兰足球穿件衣服的提议。
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再找个他们中产阶段的代表粉饰一下，这个最开始由足球引起的但最后已经升级变成政治事件的“海瑟尔惨案”就能十分完美地落下帷幕。
“我今年63，经历过这么18任首相，现在是保守党，指不定过上几年又是工党执政了。”
“他们现在轻飘飘地提出一个提议，等他们下台了自然就不认了。但汤姆，你为他们站台，到时候工党上台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奥丽薇亚走到门口，拉开门，“好了，我就说这么多。”
“去跟他们谈谈吧，最终选择还是看你自己，只要以后想起这天不要后悔就是了。”
“谢谢院长。”
“不用谢。”奥丽薇亚伸手拍拍顾沂肩膀，“去吧。”
“好。”
……
……
在前去见政府官员的路上，顾沂先去了一趟卫生间，他洗了洗自己的手后就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里，果然，是资本社会。
顾沂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汤姆先生，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政府的两位工作人员跟念经似的在顾沂的耳边念叨着让他出面代表英国足球形象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等两人喋喋不休地说完，终于想起要问一下顾沂本人的意见了，顾沂才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做。”
不等两人喜笑颜开，顾沂就继续道：“但我有条件。”
“……”
两个小时后
唐宁街10号，吉尔伯特和弗格斯，向首相汇报了他们刚刚在顾沂那里遇到的一点小问题。
等全部阐述完毕后，吉尔伯特率先开口便踩了顾沂一脚：“我认为不能同意，汤姆他非常明显地对工人阶级抱有同情态度。”
一旁的弗格斯立即反驳，“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汤姆他这只是太爱足球了而已。”
首相撒切尔并没有听着两人的话，她有自己的判断，“他是什么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么做，对我们英格兰有好处吗？对我们政府有好处吗？”
吉尔伯特和弗格斯两人犹豫了一下后轻轻点了下头，“当然。”
“那就让他去折腾吧。”撒切尔微微一笑，“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我们政府都不会亏，不是吗？”
“你们两个就先跟着他行动吧，调动可以调动的资源。”
“是！”吉尔伯特同弗格斯立即应声道：“首相！”
两人离开后，原本正低头处理手头事务的撒切尔突然抬起头笑了一下。
撒切尔之所以在惨案发生后那么干脆地开始处罚利物浦，完全就是处于政治考量。但原本在那里支支吾吾不作为的欧足联在她表态后立即跟上制裁英格兰足球——呵~看在你这也是帮忙在制裁跟我不对付的人和事上，虽然你这么做让我有点不爽，但也能勉强捏着鼻子认下。
不过，当这个时候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送上门来，不仅能帮她完美善后并且更进一步地打造英格兰形象，那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原本的一举三得变成一举四得，我一个人赢了四次！赚大发了！
……
6月3日下午4:00，利物浦现任主席约翰·史密斯接到来自吉尔伯特的电话。
下午5:00，利物浦现任主教练乔·费根接到了主席的电话，挂断电话后，他立即给那天本人在决赛现场的球员将电话打了过去。
下午6:00，顾沂带着曼彻斯特大学的医疗团队，利物浦主席、教练以及所有球员登上私人飞机前往比利时。
英国电视台BBC全程录像，负责解说、主持的人是詹姆斯·伯克。詹姆斯本来已经在休假了，但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犹豫了几秒后便立即申请由他来做这次直播的主持人。
“汤姆，”镜头对准了顾沂，“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前往比利时呢？”
顾沂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因为我是一名球员，也是一名医生。”
“我想救下他们，想帮助他们，这就是我来到比利时的目的。”
镜头接着对准了利物浦更衣室的镇海神针，功勋老臣菲尔·汤普森，这位一向以铁血硬汉著称的球员此刻在镜头面前泪流满面。
“灾难发生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害怕，我们以为比赛会暂停，但是一个小时后，比赛还是继续开始了，我们心惊胆战地踢完了这场比赛，是输是赢已经完全没有去关注了，心里一直在想之前发生的惨案。”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但是我想做点什么。”
镜头紧接着对准了肯尼·达格利什，这位利物浦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国王肯尼在惨案发生后就一直精神恍惚。主教练乔·费根将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的经纪人正准备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如果没有作用，恐怕“退役”这件事就会被早早地提上日程。
在接到主教练的电话后，肯尼立即精神了起来，第一个开车冲到了俱乐部，心心念念想要快点到达比利时。
面对镜头时，他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们当时所有球员，我，我的队友，甚至是尤文图斯的普拉蒂尼，他的队友，我们所有人都拒绝出场比赛。”
“但是！官方告诉我们，如果不出场，那我们就是在弃权，冠军就会直接被授予对方。”
“我们完全被骗着上场踢球了！”
“这真是太可笑了，那些官员，他们以为只要比赛正常进行，就能掩盖刚刚的死亡，但那可是整整39条人命！”
说到最后，肯尼完全泣不成声，转过身抱着菲尔·汤普森哭了起来。
采访几乎进行不下去，因为所有的球员这个时候都有些绷不住了，纷纷抬手抹眼泪。
主持人詹姆斯对着球员们拍了一会儿就将镜头对准了利物浦的主席约翰·史密斯，他的情绪就比较正常了，虽然眼眶也是红的，但是好歹能正常说话。
“像这样的大型事故，责任认定是比较困难的，人道主义救助和最终的赔偿方案下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是一年甚至是两年后了。那在这之前，那些受伤的球迷和他们的家人该怎么生活？”
“虽然比利时政府动用了公共医疗系统对伤员进行了抢救并先行垫付了大部分的紧急医疗费用，但剩下的少部分医疗费呢？”
“病人在医院吃喝拉撒都需要钱，他的家人陪护要花的钱从哪里来呢？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家里有点急事需要用钱，怎么办？”
“而这，就是我亲自来到比利时的原因。我会面见所有遇难者家属，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在最终的责任认定和赔偿下来之前，先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说完这段话后，BBC这边就关掉了录像。
詹姆斯一屁股坐到了约翰·史密斯跟前，上下打量他。
约翰·史密斯十分无奈，“别这么看我，难道你觉得我自己说不出这种话？”
詹姆斯晃了晃手指，“不是说不出，而是你根本就想不到。”
约翰·史密斯偏头看向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的顾沂，詹姆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顿时瞪大了。
“汤姆，这是你说的？”
顾沂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
顾沂开口打断了还想要探究一二的詹姆斯，“你们BBC提前飞到比利时的那些记者带上那几个报社的负责人了吗？”
“带上了！”詹姆斯拍拍胸脯，“你放心，都是身手最好，最机灵的人，肯定能拍到的！”
“好。”
顾沂说完之后就闭目养神，听着周围的低声啜泣，渐渐陷入了昏睡。坐在他旁边的医疗团队也在抓紧时间补觉，等到了比利时，他们这些医生估计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三个半小时后，晚上9:30，一行人抵达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直接前往在曼彻斯特的时候就已经联系上的布鲁塞尔大学医院。
作为学术医疗中心，布鲁塞尔大学医院拥有更重要的专科资源，也负责接收需要复杂手术的重伤员，也是最需要他们这个医疗团队的地方。
医院所有人都忙疯了，但听到顾沂他们过来还是派了一个小护士过来接他们，一到地方就立即消杀准备上手术台——BBC王牌主持人詹姆斯在这里完全插不上话，等了一会儿就果断分了几个人在这里拍，自己则直接跑过去跟拍利物浦的球员们。
利物浦一行人首先去的是圣约翰医院，这里是距离海瑟尔体育场最近的大型医院，是接收伤员的第一线承担了最重要的紧急任务，目前也是住下伤员最多的医院。
起初，看到利物浦的球员们过来后，所有人对他们的态度不是漠视就是咒骂，但当他们发现自己越骂，那个利物浦球星肯尼就哭的越厉害还说你们再继续骂骂我，我心里会好受很多后，就……晦气！东西留下，人可以滚了。
球员们一个医院一个医院跑，主席约翰·史密斯和主教练则率先赶到了39名遇难者的家里。
就在昨天，6月2号，欧足联组建了海瑟尔基金会宣布会并正式对他们利物浦和尤文图斯进行了罚款，但在6月3号晚上9:30分，这些遇难者中有很大部分人还没能支付丧葬费，甚至还有一小部分人在失去家里的顶梁柱后很难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
在镜头面前，主席约翰·史密斯承诺，自己一定会尽快将应该支付的罚款交到欧足联。
“在罚款没有被送到你们手上之前，我想让你们知道，我，约翰·史密斯，会保证你们的基本生活水平，不让你们在这段时间因为钱财的问题为难。”
……
……
6月4日，8:00
BBC播放了一期专题报道：《海瑟尔惨案：一场本可避免的屠杀》
电视画面一开始就是偷拍，哦不，是非正常拍摄，向大众十分清晰地展示了海瑟尔体育场是多么的垃圾：由煤渣砖砌成的隔离墙，陈旧的设施，狭窄的通道。
“在这场比赛开始前，比利时警方曾明确表示海瑟尔体育场无法有效隔离对立球迷，他们的警力也不足以控制潜在冲突——但是！他们的专业意见完全被欧足联负责考察的官员和迫切想要展示国家形象的官僚忽视了！”
“甚至在这场比赛开始前，就已经有英格兰和意大利的媒体报道该体育场年久失修并质疑了安全性，但这些报道最后都被欧足联认为是“小题大做。”
“明知故犯，就为了节省成本，为了维持布鲁塞尔作为‘欧洲心脏’的体面，忽视了这些安全质疑让总决赛在这里上演！”
“甚至于，为了最大化的票务收入，欧足联将利物浦和尤文图斯球迷区相邻的中立区门票大量卖给了当地比利时的尤文球迷，完全无视了安全问题！”
“海瑟尔惨案，完全是一起本可以避免的屠杀！”
“杀死球迷的，是为了行政便利和商业利益将球迷安全弃之不顾的所有人！”
这段画面和播报结束后，镜头就给到了亲自前往比利时的利物浦主席、教练和球员。其中，肯尼的痛哭场面更是多次出现在镜头中。
接着，BBC开始十倍速播放顾沂和医疗团队一夜不眠不休在布鲁塞尔大学医院进行专业、高效的救治。
视频的最后，是满眼疲惫的顾沂摘下口罩在楼道接受詹姆斯的采访。
“汤姆，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医学教授，你跟曼联的球员合同也早就到期了，为什么你还会来到这里，来到布鲁塞尔呢？”
“我是，”顾沂抬头看向镜头，他的脸上被口罩压出了印子，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我是球员。”
“足球从小就是我的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踢球，我当初学医就是为了踢球。”
“我很遗憾在惨案发生的时候没能在现场，如果我在，那死的人会不会少一点？”
“汤姆，”詹姆斯插话，“这不是你的错。”
顾沂没有说话，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镜头的方向鞠了一躬，良久，才直起了腰。
“汤姆？”
顾沂握紧话筒，声音轻柔，“抱歉，我来迟了。”
“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的很好。”
……
……
1985年6月4日，汤姆.阿利斯泰尔.沃森为了英格兰足球弯下了腰，原本无数弯着腰的英格兰球员站直了身体。
他弯下了腰，扛起了所有责任。
英格兰足球的黑暗时代，才刚开始，就出现了一丝曙光。
我好像写太快了，这样后天就能v了[裂开]
我每天在想要不要压一压字数[眼镜]
ps，我搜到赔偿一直到90年代才结束，还打了不少官司最后才赔偿完的。
会有点bug，但尽量会圆的圆满一点了[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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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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