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事从一场葬礼开始。
马德里的天空，仿佛也被这巨大的悲伤撕裂，泼洒下冰冷而滂沱的雨水。雨水敲打着无数黑色的伞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哀鸣，汇聚成流，蜿蜒过伯纳乌球场外湿滑的石板路，如同无法止住的泪水。何塞·玛利亚·古铁雷斯，此刻只是人群中一个褪去了所有颜色的剪影。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他昂贵的黑色西装，黏连在他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发上，像一层绝望的裹尸布。
他站得很远，远远地看着，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冥河。那具沉重的、由名贵木材打造的棺木，正被雷东多生前的队友、挚友，那些曾经在绿茵场上共同挥洒汗水的男人们，缓缓地、庄严地抬向等待的灵车。棺木上覆盖着皇家马德里的纯白队旗，那抹白色在灰暗的天地间，刺眼得如同最后的审判。
古蒂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雨水的拍打，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具棺木上，试图穿透厚重的木板，去感受其内部传来的、最终的重量。那是费尔南多·雷东多，他一生仰望、追逐、隐秘爱恋，却从未真正触碰过灵魂的人，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确凿的实体。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以最粗暴的方式，斩断了所有未尽的可能，所有潜藏于心底、未曾言说的絮语。
整个世界，在古蒂的眼中，彻底失去了颜色。伯纳乌的宏伟，人群的肃穆，鲜花的娇艳，一切都沦为了黑白默片的背景。唯有那棺木上的一点白，和内心深处翻涌的、如同深渊般的黑，构成了他此刻生命的全部。他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巨大的悲痛早已抽干了他所有的水分，只留下一片干涸龟裂的荒原。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石像，见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见证着自己某部分灵魂的随之殉葬。
02
葬礼后的第二天，天气依旧阴沉，仿佛天空还未从昨日的悲恸中恢复。古蒂蜷缩在自家空旷公寓的沙发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死亡的余韵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的影子，如同利剑般划破了灰白的天空，精准地落在了他敞开的窗台上。
那是一只通体纯黑的乌鸦。它的黑，不是污浊的暗色，而是一种浓郁的、仿佛是石墨烯那样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色，带着天鹅绒般的神秘质感。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眼睛，并非寻常鸟类的漆黑或赤红，而是璀璨的、流动的鎏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沉淀着一种超越禽类的沉静光芒。
它没有啼叫，没有寻常鸟雀的躁动不安。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收拢着翅膀，鎏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深沉地凝视着沙发上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古蒂。
古蒂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荒谬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这沉静而专注的凝视，像极了那个人在思考时，或者在球场上审视局势时的模样。理智告诉他这太荒唐，一只鸟而已，怎会与逝者有关？但情感却像疯长的藤蔓，死死抓住了这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亮。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慢慢地、生怕惊扰它似的，走向窗台。乌鸦没有飞走，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鎏金的眼瞳依旧牢牢锁定着他。
“你……”古蒂的声音干涩沙哑，“找不到地方躲雨了吗？”
乌鸦自然不会回答。它只是向前跳了一小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于是，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寂静里，古蒂打开了窗户，也仿佛打开了自己封闭的心扉。这只通体漆黑、眼瞳鎏金的乌鸦，成了他这不请自来的、沉默的房客。
03
从那天起，古蒂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锚点。他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但对着这只沉默的乌鸦，他却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他会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对着停留在椅背或茶几上的黑鸟，喃喃诉说那些他从未对任何人、甚至从未对自己完全承认的心事。
“……我第一次在拉法布里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费尔南多身上有许多美好的品质，他的球技、他的品性、他的气质，但是最初吸引我的，只是他站在阳光下笑起来的那一瞬间。”
“有一场比赛我传了一个非常冒险的球，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但他就像早就知道我会那么传一样，出现在了最该出现的位置，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心意相通。”
“可他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严格？为什么对劳尔就能露出那么温和的笑容？我……我是不是真的不够好？配不上他的期待？配不上这身白色球衣？”
他的声音时而充满怀念的温情，时而哽咽着委屈与自我怀疑。而那只乌鸦，总是安静地倾听着，鎏金的眼瞳在光线变化下流转着微妙的光芒，仿佛真的在理解他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感受着他情感的每一次起伏。偶尔，在古蒂情绪特别低落时，它会轻轻地跳上他的膝盖，用它那冰凉而坚硬的喙，极其温柔地蹭蹭他无意识蜷缩的手指，那细微的触感，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在日常的相处中，古蒂越来越多地从这只黑鸟身上，看到了雷东多挥之不去的影子。
它的姿态总是那么挺拔优雅，即使在梳理羽毛时，也带着一种近乎矜持的从容。它对食物异常挑剔，对古蒂随意买来的普通鸟食不屑一顾，反而对一些新鲜浆果、精致的坚果碎表现出兴趣，相当讲究。
最让古蒂心神震颤的是，有一次，他在房间里播放雷东多生前最喜爱的、一首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当沉郁而富有哲思的乐声流淌出来时，那只原本在窗台眺望的乌鸦，忽然安静下来，它缓缓地飞落到古蒂身边的沙发靠背上，然后，竟然像人一样，轻轻地合上了它那鎏金的眼睑，仿佛沉浸在了音乐所构筑的、理性而悲伤的世界里。那一刻，古蒂几乎要窒息，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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