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恶魔们来往匆匆,在地狱,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在阿尔弗雷德眼里,他们除去恶魔的身份,和普通人类也没什么不一样,为了职责而生,也为了职责而活,只是他们拥有更长的寿命,就理所应当地拥有更多见解。所以很多人都误以为大恶魔见过整个世界,他们理解这个世界,所以隐居在各个地方,便拥有自己的自由。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阿尔弗雷德想,因为世界一直在变。
“我做审判官的时候,很少去追溯嫌疑人的过往,那会打乱自己的判断。”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就像马修突如其来地打断沉默。
“如果你试图去理解他,那么你会发现,好像所有人都没错。如果你设身处地地站在每个人的视角,那大家都会有自己的理由,无论合乎道德与否,无论是否遵守法律,他都可以逻辑自洽。”
“所以师父教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多问,哪怕你特别好奇。”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阿尔,”马修这么说,“但我是你哥,所以我没法做到真的不问。”
阿尔弗雷德缓缓低下头,他抱着咖啡杯嘟囔:“没有和弟弟从小打到大的哥哥。”
“你知道未成年恶魔无法控制自己,这也是《未成年恶魔法》存在的理由。”
“但每次我都被你摁着打诶。”
“因为你是混血,所以还比较能控制自己,我不是,我向你道歉。”
“可是……”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头低得很巧妙,马修刚好看不到他的神色,于是他只能顺着面前人的意思,摸摸阿尔弗雷德的头,“我很高兴,作为你的哥哥,我还有一项特权。”
“我能看出你是真ky不想说,还是……”
“在给自己组织语言的机会。”
·
天堂与地狱有一片共同领地,那也是天堂与地狱唯一可视的分界线。它位于人界之外,是一条环形的洞窟,洞窟顶上,布满了各种形状,类似于水晶的状物。从下面看过去,当是有些单调的,因为水晶只有白色和黑色两种。
那是天使与恶魔诞生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天使与恶魔并没有真正的兄弟姐妹,只是一些水晶刚好长在了一起,诞生的孩子长相也极其相似,那便借用人间的概念,成为了家人。一般来说,双生或者多生水晶都是一样的色彩,也没有人能想象天使和恶魔会成为兄弟姐妹。
阿尔弗雷德自未出生的时候就是特殊的,他们三束水晶同根同源,一束是纯黑,那是后来的马修,一束纯白,是艾米丽。
最后那一束黑白相间,阿尔弗雷德从此诞生。
大家都说,这洞窟仿佛有灵,天使和恶魔诞生起便会送去天堂或者地狱,很多年之前也有一例送去了人间。但阿尔弗雷德自诞生起第一份记忆起于这个洞窟,他并没有去天堂地狱或是人间,而是留在这个天堂和地狱共有的地方,就像他的血统,一半天使,一半恶魔。
阿尔弗雷德从不向艾伦解释自己为什么住在贫民窟附近,也对别人砸他的窗接受良好。
因为他自小便生活在这种环境。
他拥有地狱和天堂两边的……用人间的概念来形容就是户籍一般的东西,也在两边都生活过。
他刚开始和马修住在一起,年轻恶魔拥有极强的破坏欲,双生子也未能脱离本性。所以,说他和马修是从小打到大的一点也不算夸张,只是阿尔弗雷德内里一部分天使血脉作祟,让他相对而言比较容易控制自己。
天堂和地狱之间也有相互开放的旅游权限,街上时不时能看到天使,相处相对也算友好。
……
阿尔弗雷德从来感受不到这种友好。
他不讨厌和马修待在一起,即使小时候经常说不到几句就闹起来,说马修看到他的天使翅膀就跟他打架也是玩笑话。
但玩笑总有所来源。
在地狱,看到纯白的天使翅膀,你知道他是游客,外交官,或者商人。
但你看到一个一半天使翅膀一半恶魔翅膀的孩子,你没法给他下一个定义。
……
“怪物。”
这是阿尔弗雷德听到最多的一个称呼,无知的小恶魔这么叫他,有些成年恶魔背后也这么评论他。就好像……好像这就是他的定义。
一半的天使血脉……在地狱可不就算个怪物吗?
……
阿尔弗雷德小时候经常被不谙世事的小恶魔围着群殴。
他总是会输,每当他觉得他要放开本性去攻击他人时,他的一半天使血脉总会拉回他的理智。曾经他说他和艾伦一样,想来也是不准确的,艾伦从来不会打到一半收起翅膀,如同自暴自弃一般任由对方发泄。
阿尔弗雷德回家总是带着很多伤,天使那一半翅膀被拔得鲜血淋漓。那时候马修会忍着自己的暴躁,给阿尔弗雷德上药。
阿尔弗雷德在家不会得到第二顿打,也不会被人叫做怪物,所以他总是愿意回家。
血脉让他知道克制,仿佛刻入骨髓,而马修为了他学会了克制。
后来,阿尔弗雷德发现周围的小恶魔变少了,大家都不敢来这一带,他也发现马修经常抄起一把椅子就出门,回来后靠在他身上让他帮忙擦药。
他懂的,但他不说。
他怕这个家也觉得他麻烦,不让他回来了。
于是他从小就学会以无知做武器,来掩盖自己的内心。
……
后来某一天,马修对他说:“你去天堂吧,和艾米丽一起住。
阿尔弗雷德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他们的胞姐,艾米丽,是一位纯正的天使,每个月都会来看他们。阿尔弗雷德并不讨厌她,她和其他来地狱的天使不一样。来地狱的天使总有种规矩过头的感觉,让阿尔弗雷德觉得很拘谨,艾米丽则会边唱歌边跟着他们在地狱闲逛。
天使的歌声很好听,随便一哼的小曲也会让人觉得心灵得到了净化。马修最喜欢带艾米丽去审判庭附近,给她讲审判庭的历史,而艾米丽会道一声“cool”,说地狱的历史真的很棒。
然后她问阿尔弗雷德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阿尔弗雷德摇摇头。他在地狱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他最多只能告诉艾米丽哪条路可以躲开大部分路人。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马修和艾米丽起了给他换环境的念头。
离开地狱前,他问马修:
“我能回来吗?”
马修点头:“为什么不能?”
那一瞬间阿尔弗雷德很想再问一句:“我能现在就回来吗?”
可是艾米丽还拉着他,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在多数宗教的歌颂中,天堂圣洁而平和,接受上帝的祝福,只有极善之人可以在死后来到这里,让灵魂得到安宁。
而对阿尔弗雷德来说,他对天堂的第一印象是:干净。
地狱的建筑风格与中世纪的北欧大致相似,和多数刻板印象差不多,以红黑色为底以映衬地狱的永夜。永夜下,污秽和黑暗融为一体,很难说干净与否。
天堂和地狱完全相反,以蓝白色为主调,建筑风格各有千秋,其中以罗马和巴洛克风格居多。天堂从不会有黑夜,抬头一看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像镜湖一般平静又明亮。
天堂居住的是善人的灵魂和天使,灵魂没有产生垃圾的机会,天使又极度爱干净,从某种方面来说阿尔弗雷德的印象并没有错。
可错就错在,太干净了。
阿尔弗雷德在天堂很少出门,他没学会天使的清洁魔法,生怕自己玷污了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艾米丽怕把孩子憋出病,变着法地请人拜访,短短一个月,阿尔弗雷德就把周围大部分灵魂认识了全。
后来阿尔弗雷德私下和灵魂一个个对住处,发现艾米丽专门把家搬到了灵魂聚集地,大概是怕他面对天使不习惯。
事实上,他还真不习惯。活泼开朗爱聊天的天使他仅见过艾米丽一个,其他天使大多都规矩极了,对他的混血不作评价,也不主动提起,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怜悯的圣洁。阿尔弗雷德在他们眼里仿佛就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阿尔弗雷德很喜欢和灵魂们一起聊天,那些来自各个时代各个国家的善人们总有很多的故事。那些故事或波澜壮阔,或平淡一生,有丰富多样的色彩,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于是那些年,阿尔弗雷德见过天堂和地狱,在故事里面构想人间。
后来,阿尔弗雷德担任地狱和天堂之间的调和官,专门负责处理天堂和地狱的矛盾,像是第三方的外交成员。阿尔弗雷德那些年天堂和地狱来回跑,从不在一方定居,住在艾米丽或者马修家。
曾经马修建议他如果决定不了呆在哪里,要不天堂和地狱各安置一份住处,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岔开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属于天堂和地狱任何一方。
阿尔弗雷德在天堂过的日子相对和平很多,没有人找他打架或者给他找麻烦,但他依旧避免碰到人。天使们看他的眼神永远充满悲悯和垂怜,仿佛他沾染了什么污秽,天生背负着什么原罪。
若是纯正的恶魔或者纯正的天使都不会得到这样的眼神。因为他们至少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拥有归处的人总是提不上什么罪。
阿尔弗雷德在地狱,因为天使血脉无法融入,在天堂,因为恶魔血脉而受人怜悯。
地狱不待见他,天堂也未接纳过他,这两边都不是他的所属。
有一次,阿尔弗雷德和一位经历过非人类和人类共存时期的老人聊天。他喝着琼露,看着窗外无尽的白昼,又想起了地狱的永夜。担任调和官后,阿尔弗雷德经常往返天堂和地狱,昼夜在他的生活中交替,无意中给他一种见过日升日落的感觉,即使天堂地狱都没有太阳。
“或许我真的是个怪物吧,”他说,“我半天使半恶魔的血脉,让我在不该克制的地方理解克制,又让我在平静的地方不得平静。”
老人无奈地笑了。
“傻孩子,你可以换一种说法。”
“你身体里各占一半的血脉,让你在纯粹的**中保留一份善良,在完全的秩序下寻得蓬勃生机。”
“谢谢您安慰我。”
“这可不是安慰,孩子,”老人说,“我见过的混血小家伙都是这样,矛盾又善良。”
“都?”阿尔弗雷德愣住了,“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吗?”
“当然有,傻孩子,”老人双眼里倒映着他背上的两只翅膀,如同倒映出他的与众不同,“那是很多年之前了,那个孩子活得一样不容易,但他却是我见过最活力的天使以及最善良的恶魔,你也是,阿尔弗。”
“他现在在哪?”
老人缓缓地摇头,他的眼神似是有点怀念,又有些哀伤。
“他受了天罚,去到人间,再没用过一次魔法,没人知道他在哪。”
……
天罚,由天堂仲裁庭和地狱审判庭共同决定才能够启用的惩罚。受罚者不再属于天堂或者地狱任何一方,并且终生带有天罚的印记,此后所用的所有魔法都将记录在案。
……
人间历1865年,调和官阿尔弗雷德·f·琼斯,自愿接受天罚,放弃其天堂和地狱的身份,流放人间。后流落到北美西海岸,被游历四方的弗朗西斯捡到,送往英国魔法师联盟总部。
收到通知的艾米丽以及马修申请下凡,在美洲搜寻十年有余,未果。
阿尔弗雷德在亚瑟的照料下逐渐恢复活力,在英国住下,开始了第一段人间生活。期间,他再也没有使用过任何魔法,在人间慢慢游历,见过了很多人的一生。
故事里的人间只是其很小的一部分,阿尔弗雷德发现人类的喜怒哀愁,爱恨离别远比几个故事要来得复杂。故事里充满了欢乐与美好,而人间以苦难为主旋律。
但是……
阿尔弗雷德并不在意。
人间从不以哪种颜色为底调,也不以某种风格统一整个世界。于是它更包容,更理解,也有很多的矛盾,更多的歧视,每天都忙得手忙脚乱,没有闲心管一只闯入的混血。
只有在这里,怪物没有混进正常之中,如此显眼而备受指责,而是混进了另一群怪物所在之地。在那里,它不把怪物叫怪物,它把阿尔弗雷德叫做存在。
存在,即为正确。
·
“所以我喜欢……不,”阿尔弗雷德笑了,“我爱人间。”
“我不是故意想吓你们,”他靠在座位上,“我也有拜托亚瑟设法告诉你们我很好,真的很好。”
“在他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已经找到我了,对吧?说我失踪一百多年也就是想逼我说点话而已。”
马修不置可否,他看着自己的胞弟,看着这从小便注定离群的孩子。曾经他和艾米丽都很努力地护着这个小家伙,但他还是离开了。
最后他沉吟许久,只问了一句:“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很……自由吧。”
……
恢复后的第一夜,阿尔弗雷德曾独自坐在魔法师总部的天台上。
那时候他已背负着天罚,不再属于天堂或者地狱,用过的所有魔法都会被记录在案,身上的印记也在隐隐作痛。
阿尔弗雷德抚摸着印记,望着月亮,张开了翅膀。
那一晚,人间的晚风为他经留,他邀请远处的潮汐共赴时间长河。
他看见天空逐渐变亮,混血的翅膀沐浴在阳光下,一半纯洁,一半黑暗。
阿尔弗雷德在人间等到黎明,天上的云橙黄如火,晕染了整片天空,与城市的屋顶融为一片。他看到一些人家升起了炊烟,人们在远方的钟声中悠然转醒,散开细碎的低语。
混血的孩子收起翅膀,任由自己闭上眼。
头顶是浩浩长空,脚下是万里喧嚣。
在天堂长居过的他,唯有在这一刻,灵魂得到了真正的救赎。
·
①最后,一些琐事。
阿尔弗雷德总是很乐意回家。
在地狱,他在家里可以得到片刻平静,在天堂,他能在家里和各种灵魂学习人间。
在人间……
他曾告诉其他四位自己的过去。
说到水晶。
王耀:“纯净吗?天然的吗?你们出生会消失吗?”
阿尔弗雷德:“天然的,会消失,不能卖。”
失去商机的王耀万分痛心:“哦。”
说到黑白相间。
王耀:“太极八卦图?”
伊万:“双色冰淇淋球?”
阿尔弗雷德:“我那块更像奇趣蛋但是黑白版。”
说到天堂与地狱的建筑。
弗朗西斯画画画:“这样吗?”
阿尔弗雷德:“这里塔尖再长一些,色调不对再改改。”
说到调和官。
亚瑟:“那到底隶属于天堂还是地狱?”
阿尔弗雷德:“更像是第三方,谁也不偏袒,简单来说就是和稀泥。”
四人:“哦——”瞬间理解。
说到天罚
四人沉默。
伊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的勇气万尼亚还是赞赏的。”
亚瑟:“……”
亚瑟:“疼吗?”
弗朗西斯:“当时我怎么就放任亚瑟给你下厨,简直是伤了小家伙的心又伤了小家伙的胃。今天就让哥哥我大显身手,让你体验一下人间美食的美好。”
在亚瑟用脚去踹弗朗西斯的同时,王耀甩给阿尔弗雷德一张网购截图。
“新出的游戏已下单,手机号输你的了,记得拿。”
……
阿尔弗雷德很愿意跟四个舍友讲故事。
在他们面前,故事途中你很难感受到悲伤或者遗憾,老家伙们总是有各种办法让你觉得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而故事结局也不会有人第一反应是觉得你傻或者没必要,只会用他的方式表示自己的立场或看法。
而在收养孩子后——
“阿尔弗雷德先生。”安娜探头。
“怎么了?”
“艾伦练习飞行把自己挂屋檐了。”
王春燕:“他说他自己能下来,我们觉得悬。”
奥利弗:“弗朗索瓦现在正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依旧能随意地展开翅膀,为了救被挂着的小恶魔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阿尔弗雷德总是很爱回家。
在人间,那里拥有无限的包容,以及他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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