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在承平大街的西侧,离暗行司不远。
祈乐知他们几人策马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她勒住缰绳冷脸下了马,抬腿带人往刑部走去。
守在门口的快班衙役见状纷纷站了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其中的捕头认出了祈乐知语气放缓下来,“齐大人有令,刑部今日不能放外人进来,还请祈司主见谅。”
祈乐知冷笑了声,“若是我非要进去呢?”
那捕头为难道:“那属下只能得罪了。”
她侧身避开前来抓她的衙役冷声道:“秦陌交给你了,阿见,江元风,我们进去!”
还在里面批阅公文的齐端蓦地听到喧哗声,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放下朱笔,起身从椅中离开,叫上几名武艺还行的贴身衙役跟着他往前面的大堂走去。
他甫一到大堂,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顿时又急又气道:“祈乐知,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祈乐知冷笑着把脚从地上叫唤的衙役身上挪开,她提着剑朝前走着,看得齐端不由地往后退了退。
她在齐端的跟前站住抱着剑道:“齐叔叔你养的人不让我进来,还要向我动手,我是自卫,否则怕是见不到齐叔叔了,也问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齐端心虚地怒道:“你这般胡闹究竟要做什么?”
她笑了笑冷声道:“齐叔叔前几日在这里,蔡大人的口供物证是否齐全?”
齐端缓了缓神色,“是。”
她接着问道:“周临是不是亲口认罪了?”
齐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叹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祈啊,周临他杀不了。”
祈乐知咬牙怒道:“他犯的罪不该杀吗?”
齐端叹气摇头道:“小祈你太年轻了,你知道周临的郡王爵位是怎么来的吗?他祖上又是何人?”
祈乐知脑子转得飞快,须臾后震惊地抬头看向齐端。
阿见和江元风面面相觑,只看到祈乐知突然不质问了,两人都是一头雾水,两人还想问问底细情况,忽然听到刑部大门传来秦陌的嘶吼声,紧接着便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走进来了。
时隔几日,周临还是气度仪容丝毫不减,他轻捻着佛珠缓步走来,左右两侧还跟着身手不俗的武学高手,他看了看几人眼里的怒色,温和地笑道:“几位小友真是巧合啊,竟然又在刑部和你们相逢了,只是你们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对我有误会?”
江元风暗叫不好拔腿就要往刑部大门跑去,刚起步就看到秦陌握着手里的眉尖刀,和人缠斗着杀进来了。
那人的武学造诣不低,但还不是秦陌的对手,他渐渐气力不支,给了秦陌突围的机会。
秦陌抓住手里的眉尖刀,狠狠地往周临的后背斩去。
刀风霸道,杀意凛然。
偏在离周临要命一寸处,被一剑挡下了。
秦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阻拦自己的人,他费解又愤怒道:“祈司主,你做什么!”
祈乐知强行接住秦陌这致命的一刀,现在体内还气血翻涌,她脸色微白,“秦陌,放下刀,他现在不能杀。”
秦陌又急又气眼里蓄着怒,他死死地盯住站在祈乐知后面的周临,双手几乎攥碎了刀柄,半晌又和祈乐知的眼神碰上,在她坚定的眼神下,不甘地放下了手里的刀。
周临温和地笑起来掂了掂手里的佛珠道:“小祈司主果然是明事理的人,比起你的朋友,聪敏一些。”
祈乐知狠狠地转头过来咬牙笑道:“你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我杀不了你,但你不要得意,你一定活不长。”
周临闻言长笑起来背着手摇头道:“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享受过了京都的锦绣膏粱日子,现在只想放任山水,安稳一生,小祈司主,何必咄咄逼人?”
祈乐知一把拦住被他这话激怒的秦陌,“我咄咄逼人?要是可以,我想现在就手刃你。”
周临笑了笑,“小祈司主,你还是年轻啊。”
“齐尚书,这几日在你刑部大狱中叨扰,也到了辞别的时候。”周临背着手向齐端笑道。
齐端讪讪地笑着,“郡王这几日辛苦了。”
周临笑道:“我已经不是郡王了,齐尚书不必客气。”
齐端在心里叹了声,都要走了,还要来刑部和他阴阳怪气一番,要是过去,他说不定要被使绊子,现在只想这尊佛赶紧的离开这里,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祈乐知,生怕她冲动的做出不要命的事情来,到时候还要连累他刑部。
祈乐知明显感受到了齐端的眼神,他攥紧拳死死地看着要离开的周临,同时还要防着忍不住拔刀的秦陌。
周临侧身看了一眼她转动佛珠笑道:“小祈司主,等你再成长一些,就会知道,这世道有很多你无能为力的事情,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才是为官之道。”
祈乐知咬牙冷笑道:“我偏要逆流而上!”
周临摇头笑笑转着佛珠往刑部大门走去,那几个高手也纷纷跟上去,护着他离开。
“祈姐姐,真的没办法了吗?”阿见眼圈红着道。
祈乐知如鲠在喉,半天没有滚落出一句话。
江元风环抱着手臂摇头道:“除非是谋反的大罪,否则,谁也奈何不了周临。”
秦陌怒火红了眼他不甘哑声道:“祈司主,明明都查清了,证据确凿,为什么还会这样?”
祈乐知没办法反驳,她蹙着眉头失落地提着剑,往刑部大门走去,江元风小跑着追上去。
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回去偏偏是阴雨不休,沉重的氛围让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坠下去,自顾地往街道上走着。
江元风举着伞追上去,“祈乐知你振作一点,不要被周临三言两语打击到了,大不了以后再找他算账。”
祈乐知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摇着头没有说话,她茫无目的地走着,在要走出马行街时,忽然站住了。
街道的尽头,是打着伞的常陆和瘦骨嶙峋的蔡寻文。
她的腿像是灌满了铅始终不能往前走去。
常陆举着手里的伞和蔡寻文走来,她看了眼远处笼在雨雾中的刑部,平静问道:“周临走了?”
祈乐知点了点头,“是,他过明日就会离开京都。”
常陆笑了眼里尽是嘲讽,“贪下灵州数年赃款,害百姓流离失所,联合许景,建造销金窟,榨干那些苦苦挣扎的贫民最后的尊严性命,诸如此类罪状,最后都一笔勾销了。”
祈乐知听在心里像是刀割一般,难受的不行。
“阿陆,莫要说了,小祈司主,你也莫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少年的热血并非能一往无前斩尽魑魅魍魉,我们必须承认,这世道有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无论是你或者是我。”蔡寻文仰头叹息一声。
祈乐知眉头紧锁好会儿才道:“蔡大人接下来去哪里?”
蔡寻文苦笑一声道:“我现在是一介布衣,已经没有了官身,接下来准备回老家,做个教书先生,将圣人的理念传下去。”
祈乐知惊讶道:“怎么回事?蔡大人你是冤枉的!”
常陆冷笑道:“你以为灵州的案子牵扯到京都,只有一个淮安王吗?能让蔡大人活着出局,已经是不易。”
祈乐知胸口剧烈的起伏眼圈倏然红了。
“小祈司主,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你历经千帆,仍是赤子之心。”蔡寻文离开前向她拱手温和道。
祈乐知心里一颤,她连忙还礼弯腰一拜。
雨雾千重,照不清来时路。
回到暗行司,已经是申时。
宋泽他们等在门口,看到她这副模样,都心知肚明了。
叶小灿气得破口大骂,“真是气死人!要我说管他什么丹书铁券,直接杀了算了!”
“既已入暗行司,自当慎言。”孟景渊自暗行司内府走出,他看了眼几人,负手告诫道。
祈乐知哑声道:“先生,这就是律法吗?律法说好的众生平等,难道是妄言吗?”
孟景渊道:“律法自然不是空谈,丹书铁券只是律法的例外,你一路风尘,已经尽力,我说过,但尽人事且听天命。”
祈乐知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走去。
入夜后,她也没给十三司点灯,独自坐在桌案前。
直到江元风进来,重新地点燃了烛火。
他把怀里的油纸包依次放在她的跟前,“我跟你说这些都是我特意给你挑的,味道那都是一等一的,吃吧。”
祈乐知摇头,“我没胃口。”
江元风在她跟前坐下,“你要饿死来对抗吗?”
祈乐知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拿起桌上的鸡腿大咬一口。
江元风乐了,“这才对啊,来,牛肉也尝尝。”
她喝了口茶道:“秦陌呢?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江元风笑道:“他是一时想不通,阿见去开导他了,他毕竟混迹江湖,不知道官场的规矩。”
“江湖快意恩仇,比起乌烟瘴气的官场好多了,想到前天在张瑶儿坟前说的话,真是讽刺。”她双手撑着桌面低声道。
江元风眼神也黯淡下来。
她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门槛那里,抬头看,夜色如墨汁。
“周临什么时候离开京都?”她问。
江元风也站了起来,“明日未时,怎么了?”
她背着手垂下了脑袋,“走得可真快。”
江元风眼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静谧的廊下忽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惊乱,祈乐知循声望去,眉头微微蹙起,“阿见,你怎么来了?”
阿见脸色不太好她抓住祈乐知,带着哭腔道:“秦陌,秦陌,他走了......”
江元风也起身跑过去,“走了?去哪里了?”
“他去杀周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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