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
用过晚膳后，宁暮雨送萧天泽出门，突然提起了水月楼，问他有没有听说过里面的舞会。
萧天泽笑看着她，反问一句：“你想去？”
宁暮雨镇定自若地摇头。
萧天泽站在灯笼下，昏黄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化开了寒芒。
“明日是老将军最后一天上朝，圣上要为他办一场送别晚宴，在朝官员基本都会参加，我赶不回来晚膳。”
“嗯。”宁暮雨点头，大眼睛里波光流转，总是在不自觉间露出乖巧的模样，连她自己也难以察觉。
萧天泽没忍住抱了她，十五自觉退到了门外，将非礼勿视贯彻到极致。
宁暮雨有些惊惶，朝他挤了挤眉毛。
“就抱一会。”萧天泽在她耳边呢喃，调调像哄小孩子入睡编唱的歌谣。
宁暮雨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才老实下来，但话语里带着小爪子刺挠了一下，语调轻轻的：“朝中事多，你不用老是记挂，圣旨已下，我又跑不掉。”
萧天泽强势地将她的头抵在下颌处：“圣旨没下你就准备随时跑是吧？”
“当然……”宁暮雨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明显感觉他身子微僵了一下，随即环住他的腰，笑着接了一句，“不是。”
翌日，晌午，十五打马到了延园，身后还跟着个身型结实、面相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
“虎子！”宁暮雨一眼就认出人来，问，“你怎么来了？”
虎子只看了她一眼，便飞速偏过头去，道：“将军请我来保护你。”
十五解释道：“这院子虽然跟铁桶似的，但是为了外出安全起见，将军还是觉得放个人在您身边比较放心。从前虎子就是您的护卫，您也熟悉，这小子如今身手很有长进，一般人难敌过他。”
宁暮雨笑，十五担心她多想，又把责任推到小蘑菇身上，道：“虽然您在这院里待得住，但是我家那位是个闲不住的主，难免要拉着您一块出去玩……”
此时，在陪婆婆捡鸡蛋的的小蘑菇无端端打了个喷嚏，婆婆回看她，比划着：天凉了，多加些衣服。
十五将虎子带过来后，又打马出去了，今晚有宴，萧天泽逃不过喝酒，虽然二公子酒量好，但他得时时照看着，以防万一。
宁暮雨安顿好虎子，问了他一些近况。
虎子从前就有些沉默寡言，如今似乎更加惜字如金。宁暮雨问他什么，他都不怎么想回答，用嗯、哦、没有、还好等简短的词语代替过去。
宁暮雨看他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也不再多问什么。
用过晚膳后，小蘑菇迫不及待地拉着宁暮雨出门。
虎子拦在门边，道：“将军交代了，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小蘑菇自来熟，对虎子像自家兄弟一般，。
见虎子不回话，小蘑菇继续道：“是你第一天来延园的日子。将军派你来保护小鱼，你的身手如何，会不会保护人，这些我都不知，今日就是考验你的时刻。”
虎子压着眉，没让身，显然一点没听进去她的胡搅蛮缠。
宁暮雨神秘兮兮地说：“我俩有急事，今日必须出门一趟。这关乎到她往后的幸福，你通融一下。”
虎子正犹豫着，宁暮雨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句话，窸窸窣窣的，小蘑菇一点没听清，只看到虎子愣了一下，脸色稍微有点不自在。
到了水月楼，舞会还没开始，已经人山人海。
宁暮雨和小蘑菇寻了个可以俯瞰全景的雅间，目光开始在楼下黑压压的人头中逡巡。
“我瞧着虎子就是个木头脑袋，”小蘑菇边吃点心边喝茶，对虎子的阻挠犹记在心，“你刚刚同他说了什么，他才肯放我们出来的。”
“能说啥，就说你要来抓奸。”宁暮雨眼睛看着楼下，目光倏地移了回来，“今夜朝中有宴，估计都不会来了，这个奸看来很难抓到。”
小蘑菇点心卡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又哈哈大笑，“抓奸，你可真行，这话也能对十多岁的少年说出口，难怪我看虎子脸红了。”
窗外飘起了雪花，更显得室内喧闹。抓奸本来就是两人用的借口，实际上听曲看舞才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打算。
宁暮雨看着她：“所以我才让他守在门外，一个时辰过后我们就得走，不然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就要冒着失去名节的风险，闯进青楼来抓我们了。”
虎子才来延园，虽然是给她当护卫，但是现阶段肯定向着萧天泽，所以若不是找一个非不得已的理由，他断然不会让她们两人进青楼。
这边在喝茶听琴，那边已经酒过三巡。
今晚老将军很高兴，身后的酒坛子堆成了一座小山。半辈子军生活，锻造了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磊落。
他在退前不仅打了个漂亮战，击退敌军，还换边境安稳三十年，这比什么荣耀加身都值得庆祝。
老将军对萧天泽有知遇之恩，当他用田泽一名加入军中，没有人认识他是侯府的公子。后来，当侯爷入了战场，将他认出，所有人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
可这个身份，他不想要，那是一个谎言，也是噩梦，是能鞭笞到灵魂深处的藤条，让他再次坠入地狱。
一边是予他骨血的父亲，一边是疼爱他的祖母，他心中的怨恨没法发泄在任何一个欺骗他的人身上，他强撑着一口气，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沉沦，再沉沦。
是老将军及时拉住了他，告诉他不管姓甚名谁，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他此刻都是千万个家庭的守护者。
因为有要守护的人，所以要珍惜生命。在战场上，不仅要拼尽全力杀敌，更要拼劲全力好好活下去。
萧天泽就坐在老将军身旁，周围的人轮番上来敬酒，老将军来者不拒。觥筹交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萧天泽有意无意替老将军挡下不少。
坐在远端的萧天全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看不惯老将军浑身上次对萧天泽透出的慈爱，也看不惯萧天泽对老将军的敬重。
在他心里，从来都带着对萧天泽的鄙夷。一个连父亲和祖母都能抛弃的人，哪里来的什么真情实意。
思绪间，身旁的小厮突然凑乎说了句什么，萧天全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坏意，趁萧天泽给老将军挡酒的间隙，悄悄离席。
***
水月楼真正的盛宴开始了。
十二个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陆续登场，她们的腰肢如迎风摆动的柳条，莲步轻移间，显得更加纤细且勾人。
姑娘们只是用木簪或发带简单绾一个发髻，任一头乌丝垂下脑后，再配上各色的花朵诸如，牡丹、芙蓉、海棠、红梅、雪莲……只是小小一朵，点缀在鬓角或发间，更显得那一双双含情眼中的喜笑莞尔动人。
小蘑菇拍手称赞：“不愧是江南的头牌姑娘，一个个都像大家闺秀，长得可真带劲儿！”
宁暮雨玩笑道：“别告诉我你喜欢姑娘。”
小蘑菇甩手：“想哪去了，我就是喜欢看漂亮姑娘而已，难道只许那些臭男人看美女，凭什么。”
谈笑间，楼下的琴音如淙淙流水般响起，声音清脆悦耳，曲调婉转柔美，整栋楼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只闻仙乐。
四个姑娘就在搭好的高台之上翩翩起舞，她们凌空跃起，凌空落下，腰肢跟随着琴曲的节奏，时而叠起，时而舒展，似乎比柳条还要柔韧，几乎可以弯出千百种形状。裙摆在空中铺开，收拢，可以看出是簪花的形状，勾得人挪不开眼睛。
雅间有些闷热，小蘑菇喝了许多水，才看一会便有了尿意。可她又舍不得楼下的舞曲，憋着不肯走。
宁暮雨见神色痛苦，会意道：“人有三急，你别把自己憋坏了。”
小蘑菇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弓腰离开。
期间，小侍女送来一盘模样精致的点心，说是从江南运过来的，一共只有二十份，且只有今日才有，水月楼专为雅间的客人而准备。
宁暮雨用筷子夹起那面上裹着一层白霜的淡粉色点心，咬了一小口，香甜细腻，带着桃花的清香，觉着不错，便将一整块都吃完了。
不知是不是楼里的碳烧得太足，即便退下了氅衣，宁暮雨也觉得浑身燥热，冷茶喝了不知道多少盏，窗户也大敞着让冷风吹进来，可热意不旦压不下去，额头上甚至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宁暮雨镇定地等着，直到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小蘑菇也迟迟未归，才觉得事情不太妙。
她起身去寻，刚打开门，便见到一个对她而言如同鬼魅般可怕的身影。
萧天全就站在她身前，笑容森冷，目光毒辣，宁暮雨几乎可以从里面看见一切对她不友善的情绪。
世界好像被隔出一小块，就在这狭长的廊下，不见一人，周围除了琴曲之音，静得可怕。
宁暮雨在飞速的心跳和眩晕之中，强撑着镇定，她迎上萧天全的目光，道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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