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殷病得不轻,裴澈一进府中,便闻到淡淡的药味,就连屋内的门窗都被关得死死的,丝毫风都透不进来。
海殷这场病来得快,去的却慢,大抵是病得重,整个人精神都不大好,连往日的玩笑都不怎么开了。
裴澈伺候着海殷吃了药,然后又扶着对方睡下了。
他刚出屋,就见到王冕匆匆而来,对方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狐裘,不过这次手里终于拿了一把伞,不再淋着风雪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他胸口,闷闷地,压着他。
裴澈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烦躁。
“小师弟也在。”
王冕微微一笑。
裴澈:“先生刚喝了药,才睡下。”
王冕点点头。
他想了许久,最终开口:“师兄可介意多一副碗筷?”
王冕瞧了一眼裴澈,心中失笑,骤然点头。
“自是不介意。”
裴澈颔首,“那今晚便叨扰一番了。”
王冕:“小师弟来尚书府,我很是高兴。”
一路上王冕也没问裴澈为什么要去尚书府,两人就这么一路进了府中。
令裴澈意外的是,这次他进厅堂时,就见到了一个扎个朝天辫的三四岁童子,脸庞白润,一双圆眼似龙眼,穿着淡绿的袄子,脖子上还带着个项圈。
这是王怀瑾的小孩?眼睛不像,不过眉眼处倒是有些像。
王冕见裴澈左看右顾,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小师弟,任之是我兄长的孩子。”
裴澈心里顿生尴尬,又转而庆幸自己刚没有脱之于口。
“任之。”王冕朝厅堂中淡淡喊道。
那童子果然回头,愣了愣,然后一顿一顿地朝王冕走过来,圆润白胖的脸蛋上带着憨笑,一路摇晃走过来,项圈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
突然不知道怎么地绊住了脚似,扑地双膝跪在地上,裴澈见状立马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裴澈仔细地王任之上下看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后,心中陡然放松下来。
“王怀瑾,你怎得不扶下,万一磕着怎么办。”裴澈直接脱口而出。
站在一边的王冕有些愣住,似乎没反应过来,别说王怀瑾没反应过来,右侧刚进厅堂的王佑麟夫妇也愣了下。
“父亲,母亲。”王冕忽然出声。
裴澈立即抬头,然后就见到一对容貌出众穿着锦袍的夫妇正站在他的右前方。
救命,今日怎么竟出现尴尬事,把王怀瑾侄子当他儿子就算了,如今又当着人父母面将人家儿子大骂一顿。
王佑麟看着自家儿子又看了旁边的裴澈,然后又朝妻子许若悠看去,两人眼神对视一番,点了点头。
“你是怀瑾的师弟吧,多谢你将任之扶起,我无官职,喊我们一声伯父伯母便是。”王佑麟上前一步说道。
“裴澈见过伯父伯母。”裴澈恭敬朝王冕父母行了个礼,拘谨地颇有副丑媳妇见公婆的架势。
过了片刻,便有小厮上来说晚饭已经备好,于是裴澈便随着王冕一起吃了饭。
一路上,王佑麟时不时问裴澈几个问题,裴澈也一一回复。
裴澈这才知,原是马上要过年了,王冕父母想着许久未见王冕,便带着一家人从青州老家赶了过来。
“老夫瞧着你生得俊朗,怕是京中不少姑娘的心上人,可有心悦的姑娘?”
裴澈:“伯父说笑了,修晏连婚配都尚未曾有,何来有心悦的姑娘。”
说完,王佑麟还打算继续问下去,却被王冕忽然打断。
王冕:“母亲,小师弟今日来府上找孩儿是有要事要商量。”
接着,许若悠便将王佑麟拉到了一边,没让王佑麟继续和裴澈搭话。
之后裴澈便在桌上见到了王冕的兄长还有嫂嫂,吃完了饭王冕便将裴澈带入书房。
王佑麟看着向书房走去的两人,摸了下胡子,“若悠,我看这个裴澈很不错,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沉稳的很。”
许若悠白了一眼丈夫,“你觉得不错有什么用,万一人家没那个意愿呢。”
说完许若悠叹了口气,自知道王冕喜欢男子后,也未曾见过王冕与哪个人走得那般近,可刚才在席上时,她瞧着那孩子的眼里分明一片澄澈。
“怀瑾打小就长得俊,那裴澈不讨厌怀瑾,那不就是喜欢嘛!”
许若悠斜睨一眼丈夫,又见着昂首扶须,立马气打一处不来,“王佑麟,当年要不是你这张脸,咱们估计根本不可能。”
说完,许若悠立马转身,不再搭理王佑麟。
“哎,若悠,你等等我!”
王佑麟一把放下端在手里的茶,提着袍子就朝着院子里追了过去。
书房里。
今日赵恭在皇宫里说的那个分丁入亩还有官绅一体,与清朝的“摊丁入亩”没什么两样,所以当赵恭说出来的时候,裴澈惊诧万分。
雍正皇帝当年改革的时候遭遇多大的阻隔才成功,光是送上来的折子就能淹死人,更别说一些士子集体罢考乡试,当时几乎闹翻了整个大清。
最后还是凭借着硬手段,才实行下来,可就算如此,当年乾隆皇帝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其废除了。
因为这实在太得罪人了,而且得罪得太多了,雍正皇帝至今也还在背负着一个暴君的骂名。
赵恭不知道?还是王冕不知道?
裴澈心中缭绕,直接看向王冕:“师兄今日在殿中为何同意陛下实行分丁入亩还有官绅一体?”
裴澈问的太过开门见山,王冕一愣,可又抵不过他心中实在高兴,“小师弟是在担心我?”
“是。”裴澈干脆道,“分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的确是良策,可师兄当知道大宋绝不可能成功。”
雍正可以落实,那是因为满清真正的统治基础和历史上其他的汉人王朝都不一样,满清统治基础从来都是八旗制,是旗人!
旗人当然不一定就是满族,汉族也可以通过抬旗的方式成为旗人,这才是满清的统治基础。
再者在唐宋之后,世家大族的势力就已经步入衰微,而清朝时君主**从康熙开始就已经不断强化。
这些都与大宋不一样!
“小师弟,所以,我才是户部尚书。”
王冕的声音如冷泉击玉般,敲响裴澈。
裴澈定了定神,咽了下喉咙:“所以从陈汝昌那封折子开始—”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却看到烛光下王冕被映得如同暖玉般的半张脸,眉眼柔和。
陈汝昌的折子是前年递的,而王冕的户部尚书也是前年当上的,赵恭也知道仅凭他一人摊丁入亩这个政策不可能成功,他需要一个先锋。
王冕就是那个身先士卒的人,赵恭要让琅琊王氏成为第一个领头人,琅琊王氏接受了,陈群谢氏又与皇室有姻亲关系,又如何不接受?
世家大族先行,底下的寒门士族更是如此。
王冕瞧了裴澈一眼,又递了一杯茶裴澈,心中暗叹:分丁入亩一事若真的实行了,与陛下相比,他顶多挨点骂,可是小师弟当时却没有劝告陛下,而是先一步来了尚书府,果然,关心则乱,小师弟到底偏心于我。
王冕一脸笑意地看着裴澈,裴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师兄?”
王冕:“琅琊王氏如何成的百年簪缨世族,小师弟可知晓?”
裴澈点头,他自然知道,司马氏以臣子身份篡位,不敢以“忠”治国,换其道“以孝治天下”。以孝闻名的王祥是司马氏政权非常合适的形象大使,这便是琅琊王氏的奠基之一,此后更出贤才,在朝堂上的势力更是数不胜数。
“可如今,琅琊王氏的势力早已不比从前。”王冕微微一笑,“东汉时,世家大族垄断了知识,进而垄断了仕途晋升之道。可自印刷术普及之后,书本被大量印发,读书对于百姓而言不再是一件困事,又自科举制兴起,世家大族对朝廷的垄断便再不断削弱,世家大族已经不再复从前。”
裴澈低头,他来自后世自然知道,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王权的垄断,世族衰败只是早晚的事。
王冕叹了一口气:“小师弟,世族的衰微早已显露,无法挽回,琅琊王氏不会是刽子手,却也不能因此止步不前而固步自封。”
裴澈低头不语,不过他却已经明白王冕的意思,琅琊王氏依附于皇权,也在努力地用内部的推动,来跟上时代的步伐。
“陛下想要改革,但不是用分丁入亩。”
裴澈猛地凝视着王冕。
摊丁入亩这事大宋根本实行不了,赵恭知道,王冕也早就知道,所以赵恭根本没想真的实行摊丁入亩,而是其他方法。
对于世族地主而言,有了摊丁入亩这么一个荒唐的政策在,他们必将竭尽全力也要阻止,但当失败后,赵恭在用其他更温和的方式,那么他们的接受程度将会大大提高,赵恭改革的阻力将会必将减少,这才是赵恭的目的。
裴澈问道:“所以将屋顶捅破是为敲碎底下的窗户?
王冕看着他,轻轻笑了,眸底流光微微流转。
“我儿可是心悦那人?”
许若悠站在门前,看向屋内的王冕。
许久,王冕就这么静静地望向亭外,终于开口:“母亲,他与我不一样,”王冕垂下眼睛,“但孩儿想让你们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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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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