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五十的宿舍楼像沉在水底的钟，只有走廊尽头的声控灯还醒着，泛着昏黄的光。温渡闭着眼摸到校服外套往身上套，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隔壁床铺传来轻微的翻动。
“哥？”他压低声音，指节在床板敲了两下。
上铺的人没应声，想来是早就醒了。温禾总这样，醒得比宿舍楼的起床铃还早，却偏要等到六点整的铃声划破寂静才肯动。温渡踩着拖鞋往门外走时，听见上铺的床板发出一声轻响，像一片雪花落在了松枝上。
走廊里已经有了零星的脚步声。三栋是高三专属楼，连呼吸都比楼下沉几分。温渡拐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额前的碎发扫到眉毛，他随手抓了两把，转身时正好撞见温禾从楼梯口过来。
哥哥穿着和他同款的蓝黑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折到小臂中间，露出的手腕细而直。晨光从走廊窗户斜切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连带着那双眼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也染了点十月清晨的凉意。
“跑操去了。”温渡往楼梯口偏了偏头，校服裤子的裤脚蹭到脚踝，有点痒。
温禾“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没系好的鞋带的上，停顿两秒，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先一步往楼下走。他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肩背挺直，像株被精心修剪过的竹。
操场已经站了不少人。高三（7）班的队伍在东侧，温渡刚跑到队伍末尾，就被许多拽了一把。许多的校服拉链永远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卫衣，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红晕。
“温渡，你们怎么才来？都要开始了。”许多往（8）班的方向努努嘴，“你就带坏你哥跑操卡点吧。”八班的队伍就在隔壁，温禾站在第一排，背对着他们。
许多啧啧两声，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还热乎的肉包，塞到温渡手里，“今早我妈蒸的。”
今年大家都高三了，许多办理了走读，现在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读。于是每天早上温渡的口粮就多了一份。
肉包的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温渡捏着有点烫，刚要开口谢，就听见体育委员扯着嗓子喊“看齐”。他赶紧把包子塞回许多手里，对方却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半，含糊不清地说：“快吃，跑操完就凉了。”
温热的肉汁在舌尖散开时，跑操的音乐响了。高三年级的方阵像条蓝色的河流，随着节奏在操场上流动。温渡跑在队伍中间，视线越过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正好能看见温禾的背影。哥哥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平稳，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塑胶跑道上，每一步都落在节拍上。
跑到第三圈时，温渡觉得有点喘。他不是不爱运动，只是比起绕着操场转圈，更愿意在篮球场上撒野。身旁的陆野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声喊：“加速啊温渡，待会儿早餐要没了！”
够了，一千米和跑操请放过我。
陆野的声音淹没在整齐的脚步声里。
跑完操去食堂的路上，许多还在念叨他妈妈新研究的菜谱。“昨天做的糖醋排骨，绝了！我带了点放保温盒里，早读下课给你尝尝。”许多拍着胸脯保证，校服被他拍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圆滚滚的企鹅。
温渡刚要接话，就看见温禾站在食堂门口的公告栏前。公告栏里贴了新的月考时间表，红色的字迹在白色的纸上格外醒目。温禾看得很认真，手指轻轻点在十月二十号那一行，眉头微蹙。
“看啥呢哥？”温渡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月考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调了时间，”温禾转过头，声音很轻，“物理竞赛和月考撞了，要申请缓考。”
温渡“啊”了一声，才想起哥哥报了下个月的物理竞赛。温禾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竞赛、论文、各种提前招生的宣讲会，不像他们普通班，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刷题、考试。
“那挺麻烦的吧？”温渡挠挠头，“要不跟老师说说，能不能通融一下？”
温禾摇摇头，已经转身往食堂里走：“没事，我去问问教导主任。”他的背影很快融进排队打饭的人群里，蓝黑色的校服在攒动的人头中，像一叶安静的舟。
早读课的铃声像根鞭子，抽得整个教学楼都绷紧了。温渡嘴里还叼着半块馒头，冲进教室时，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他猫着腰溜到座位上，刚把课本摊开，许多就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个不锈钢保温盒。
“糖醋排骨，”许多挤眉弄眼地说，“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保温盒打开的瞬间，酸甜的香气悄咪咪地散开。温渡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排骨炖得很软，糖醋汁裹得均匀，甜里带着点微辣，确实像许多说的那样，绝了。
“你妈这手艺，不去开饭店可惜了。”温渡含糊不清地说，又夹了一块。
“那可不，”许多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妈说了，等我高考完，就开个小饭馆，让我当吉祥物。”
陆野在旁边“嗤”了一声：“就你这样，当吉祥物怕是会把你家饭店吃穷。”
“去你的！”许多伸手去挠陆野的胳肢窝，两人闹作一团，直到语文老师咳嗽了几声，才赶紧坐好，假装认真地读课文。
温渡看着他们，嘴角忍不住往上扬。（7）班就是这样，即使到了高三，也总有使不完的劲儿。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沙沙声，混合着此起彼伏的读书声，像首乱糟糟却很热闹的歌。
他忽然想起温禾的（8）班。每次路过他们教室，里面都安静得像没人一样，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哥哥他们班的窗户总是关着，连窗帘都拉得一丝不苟，仿佛要把所有的阳光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有点死气沉沉了。
七班可能只有一个缺点吧，没有温禾。
第二节课下课，温渡去水房打水，正好碰到温禾从办公室出来。哥哥手里拿着一叠试卷，眉头还是皱着，像是有解不开的难题。
“问得怎么样了？”温渡凑过去，把自己的水杯往他旁边的水龙头底下放。
“可以缓考，”温禾的声音有点累，“但要写份申请，还要找三个老师签字。”
“那还好啊，”温渡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响，“三个老师而已，找班主任签个，再找物理老师和教导主任，很快的。”
温禾没说话，只是看着水杯里的水一点点满起来。阳光从水房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晃了晃，他忽然开口：“下周六下午有空吗？帮我搬点书。”
“好啊，”温渡爽快地答应，“正好那天下午没课。搬去哪儿？”
“图书馆，”温禾把水杯盖拧紧，“之前借的书到期了，顺便再借几本。”
温渡点点头，看着哥哥转身往教室走。强基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离得有点远，温禾的背影在人群里忽隐忽现，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啧，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其实温禾是很怕疼的，小时候磕一下碰一下都要掉眼泪，就是这个人死要面子，自从上了五年级就没见他大庭广众下哭过。温禾好像特别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