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鱼丸

残阳西坠,宫阙的轮廓也渐渐融于暮色之中。

嬴政刚出浴房,周身还缭绕着蒸腾的水汽,他随手捞起案上兵书要往窗边软榻去,这时屋顶却陡然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响。

那声响极轻,却未能逃过他的耳。

嬴政动作未有丝毫迟滞,极其自然地抬手,袍袖带风拂过案头,跳跃的油灯“噗”地熄灭,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不多时,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紧绷的唇角瞬间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笑意。

“下来吧,”嬴政仰头望向房梁暗处,微微屏住了气,深恐自己的呼吸惊扰了梁上之人,“黑灯瞎火的,当心摔着。”

那梁上之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于是翻身跃下,径自走到嬴政对面,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君上,将灯燃起来罢。这般黑,说话总不自在。”

“好。”嬴政应着,摸索到火石,轻轻一擦,豆大的火苗重新跳跃,映亮了彼此的面容。

短短两三个月,嬴政看上去竟似清瘦了许多。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漆黑幽邃,深不见底。

嬴政亦是认真地看着桑语的眼睛。那眼中隐隐可见的红血丝以及眼底淡淡的乌青,无不透露出她的疲惫与烦忧。

桑语自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药罐,轻置案上,往前推了推,言辞恳切:“君上赐药之恩,奴没齿难忘。”

“数月过去,才来道谢,不觉迟了些?”嬴政拿起药罐,启盖扫了一眼,复又合上。罐中的药膏,已近见底。

桑语神色平和,不急不缓地回应道:“奴感念君上的恩德,夜夜遥望明月,虔诚祈祷上天庇佑君上安康。奴深信,明月定能听见奴的祈愿。”

嬴政只淡然一笑,未置可否。他起身从木架上取下一只略显陈旧的竹筒,动作娴熟地从竹筒里倒出茶叶,随后又取来两只精致的漆杯。接着,自用小炉烧水起始,温具、分茶、泡茶、倒茶,一应步骤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一举一动间,甚是赏心悦目。

桑语却隐约感到哪里奇怪。

嬴政亲手泡好茶,将那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漆杯递至桑语手中,状似随口问道:“宦里人氏?”桑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点了点头。

对于这么一问,桑语早有心理准备。以秦王政的谨慎,初遇之后定会探查“昭昭”底细。幸而这身份户籍完备,应无破绽。

嬴政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既已决意求助于我,又何必在我面前虚与委蛇呢?”他微微俯身向前,目光如猎豹攫住猎物,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喉间逸出一声低笑,“能面不改色地撒谎,桑山主,好本事啊!”

“哎,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君上。”桑语轻啜一口茶汤,这才悠悠抬眸:“不错,我正是玄女山主,桑语!”

“桑语”二字掷地有声。

眼前的面容与记忆深处的轮廓倏然重叠、分离、再重叠……嬴政的呼吸,骤然乱了。

桑语袖中匕首已悄然紧握,预备迎接一场风暴。未料嬴政话锋陡转,语气竟是奇异的平静:“你,用过晚饭吗?”

桑语略一思忖,道:“没有时间。”

嬴政闻言,起身走向外室。桑语隐约听得几句低语,随后是门扉启合的声音,却不见他返回。她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并未四处张望,只垂眸慢饮杯中渐凉的茶汤。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桑语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未能安眠。况且此处燃烧着上等的银炭,与她们屋内那劣质的炭火截然不同,不仅不会呛人,取暖效果更是显著。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之际,脖子突然一软,桑语立时惊醒过来。再看清眼前时,只见嬴政正不声不响地将一只陶碗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揭开碗盖,热气升腾。几颗雪白鱼丸浮于清汤之上,缀着点点翠绿葱花,看上去煞是诱人。

嬴政先用银针仔细试了试毒,确认无误后,才将银勺递给桑语。桑语刚从迷糊中醒来,脑袋还有些昏沉。她迟疑地指了指自己,见嬴政微微颔首,这才接过银勺,小心地舀起一只鱼丸,轻轻咬上一口,鲜嫩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楚地之鱼,滋味如何?”嬴政问道。

“好!极好!”桑语由衷赞道,竖起拇指。这一口家乡的味道,虽不至于瞬间勾起她无尽的乡愁,但那暖意却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底,让她感到无比温暖。

咀嚼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一个关于秦始皇的稗官野史倏然跃入脑海:传说始皇嗜鱼,却因性情暴戾,庖厨若使其遇刺,必遭屠戮。庖人战战兢兢,又不敢将鱼切段,恐被疑为“粉身碎骨”之咒。本是一件普通的差事,谁知竟变成了要命的苦差。

某次轮到一位楚地名厨做鱼肴,他一时沉浸在“我命休矣”的痛苦中,竟狠狠地用刀背向鱼砸去。鱼被砸烂了,露出了根根鱼刺。有寺人来催问,厨师急中生智,拣出鱼刺,顺手将鱼肉捏成了丸子。始皇大悦,“鱼丸”由此流传千年。

民间故事的可信度如何,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她还听说过一个情节相似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楚平王”。

鱼丸很快就被吃完了,只剩下些稀稀落落的汤水。桑语搁下银勺,抬眸间,便瞧见嬴政递过来的帕子,她微微一怔,犹豫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帕上萦绕着淡淡的栀子香。桑语若有所思地望了嬴政一眼,而后拭了拭嘴角,随即将帕子收入袖中,“待我洗净之后,再归还于君上。”

“不急。”嬴政说道,“你今日特意来见我,想必本就是不打算再继续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说吧,桑山主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好,明人不说暗话。”桑语挺直脊背,目光坦然地看向嬴政,接着说道,“我知玄女山乃君上心腹之患。然我本无意与秦为敌,不过因缘际会,山门恰在雍城境内罢了。”

“我无甚珍宝相赠。但求君上恩典,放三名宫奴出宫!作为交换,君上但提一要求,只要不悖天理人伦,桑语必竭力办到!”

“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如此,寡人要你……的性命!”嬴政说得很认真,一字一顿,“以你之命,换三条性命!山主,这笔买卖,你可不亏。”

“不!”桑语断然拒绝,“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若身死,恐有更多无辜遭殃!”她此番穿越时空而来,身负重任,是为了缉拿潜藏于战国时代的叛徒。那叛徒手中还握有一两件现代武器,其威力足以将历史的轨迹炸得粉碎,危险程度超乎想象。

她岂能在此殒命?

见她神色绝非玩笑,嬴政眼底那丝戏谑已经彻底敛去。

“杀你,于寡人而言,并无益处。留下吧,寡人希望你以‘昭昭’之名,继续留在咸阳宫。”

桑语张口欲拒,嬴政已不容置喙地截断:“放你归山,无异纵虎!桑语,你来时便该想到会是如此。”他声音沉冷,属于秦王的威压沛然而出,“寡人,是秦国的王!若不应允,你我便无话可谈。你若能趁夜遁走,寡人可作不知。至于那三名宫人,”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若你有本事在大秦将士眼皮底下将人带走,寡人绝不阻拦。若不能,秦律,自有公断!”

他这番话,无疑是**裸的威胁。

“好,我答应你。”桑语最终还是妥协了,“但既然我留在了咸阳宫,君上能否允我见一见姜弋?”

“姜弋?”嬴政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桑语见状,连忙补充道:“三个月前,王贲将军亲自率领精锐从玄女山后山发起突袭,抓回了一个人。此人,正是姜弋。”

经桑语这么一提醒,嬴政的神情渐渐明朗起来,恍然道:“原来是他!你且放心,他的确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未伤及筋骨。等到你们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再次相见。眼下,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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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始皇当外挂的那些年
连载中晞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