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臧府的房屋自不如东宫般宽敞,借着微弱的月光,便可于漆黑中窥得屋内的物什。

寒风掠过,窗纱微动,然窗边长榻上的黑影,却静若磐石。

“这地龙烧得这样旺,他应当不会觉着冷吧?”仰躺的华月悄悄侧头,微微屏住呼吸往司马焐那处瞟,心里嘀嘀咕咕。

思来想去,也颇为可笑。这皇家的两兄弟怎的就这般突然,都在今夜扎堆了往她臧家赶呢?

莫不是都想趁着父亲和兄长回来,好夺个先机拉拢了关系,在皇上动摇储君之位人选时,多一把助力?

所谓立储之争,也不过是朝堂派系斗争的结果。

八年前司马焐立为太子之时,臧家还数中立,如今臧家女既已为太子妃,那便算是与司马焐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或许也真该重新审视一番臧家与东宫的关系。

想到这儿,华月不自觉地侧过身,朝外而卧,直直地望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不管司马昭方才在净室里的狂妄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只一提到他多年积攒的权与利,他便生生地将那些欲念都吞了回去,料他以后也不会再行如此僭越之举。

至于司马焐,这些年汲汲营营,总算从文宣帝的手中得了些朝政大权,虽说不少权力的笼络是借姻亲与裙带的关系,但终归是在朝堂站稳了脚跟。

作为皇子,他也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同一日娶了第一武臣之女华月,和第一文臣之女林冰烟,一为正妃,一为侧妃。

看似美满,然一杆秤哪有容易端平的。

大婚那日,华月于大雨滂沱中跪在康平殿寝殿之外,只求他能恳请皇上派兵北援,解救被羌人围困的父兄,可他却与另一位新婚妻子在颠鸾倒凤。

事后,他也曾解释是吃醉了酒,更尝试多番求援,但皇上终究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增援兵力。

好在是不久之后父兄被那司马昭扮演的“假土匪”给救下,捷报传来,两人皆平安无恙。

如今回首往事,华月竟发觉自己已将这笔账记到司马焐头上,整整三年之久。

这三年里,她虽没有特意地摆脸色给他看,但他每每来一趟惠宁殿,几乎没有不闹红了脸离开的。

可即便如此,他到底没有生过害她弃她的念头,甚至事事处处都护了她的颜面。

想到这儿,华月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堂堂太子殿下能容忍至此,也算难能可贵了。或许,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罢?

思绪漫漫,也不知外头的打更声响了几回,华月的眼皮终于耷拉下来。

半梦半醒间,似听见了窗外树梢积雪砸下。

她便觉床榻陷落,一只惊雁扑闪翅膀掠过,抚在她的额上,脸上,唇上,轻轻柔柔。

待她恍惚凝神,猛然睁眼,入目已是刺眼的日光。

是天亮了。

“殿下,您今日还是要去皇署么?”帷帐之外是林舟的声音。

紧接着,应是司马焐“嘘——”了一声。

那个熟悉的身影似抬了抬手。

林舟的声音便压得更低了些:“朝事不可耽搁,不若奴才将太子妃唤醒,与您先去见臧侯爷与世子爷罢?”

“不必。”司马焐似乎往外走了几步,才一边道:“将奏折都搬到院子里,待太子妃起身了,再去问安不迟。”

随后,是房门“吱呀”一声合上的声音。

听这意思,司马焐是要在院子里批阅奏折,好等她起了身,一同去见了父亲和阿兄,再回皇署上值?

如此一想,华月再不敢赖着假寐,忙撑起上身,摇响床头的花铃。

待她梳妆毕,走到院子里时,燃在司马焐一旁的火炉已经烧剩了半炉的灰烬。

“殿下久等了。”华月福身揖礼。

司马焐似乎正看到了什么要紧的地方,本盯着卷宗两眼发直,转头看向华月时,还没来得及将紧皱的眉头舒展。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将手里的卷册放下,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昨夜睡得晚,怎不多歇会儿?”

他这话应当本无别意,但院子里臧府的下人听了,都小心低头相觑,脸上溢出暧昧且喜悦的笑容来。

华月看在眼里,觉着他们多心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让臧府的下人们都以为太子夫妇也有恩爱的时候,算不上一件坏事。

至少这样,便可以让太子夫妇不睦的流言多些伪证,让父亲和兄长听到的传闻,不只有坏的一面,也是甚好。

毕竟,华月希望常年戍边的父兄,不要总是为她挂念担忧。

这么一想,华月便收敛起对这些误会的无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款步走到司马焐的面前,弯唇浅笑:

“殿下忙于朝政,还不忘岳丈一家,妾身一个小女子,又怎可贪睡?”

她的言语带着浅浅的俏皮,不似平日那般冷淡。

伴着晨曦落在她的脸庞上,将如花如月的面容衬得如冬日梨花,恬淡莹亮。

司马焐不由恍了神,脸上的疲惫在一瞬散去,也随着华月的笑容勾出一抹惬意的笑来。

他轻笑一声:“你素来喜爱自由,如今又是归宁省亲,既回了娘家,只管按照自己喜好来便是,多睡些亦是无妨。”

华月见他顺势自然,将平日人前表现的相敬如宾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中便更是自得,又温顺乖巧地福了福身,“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去见了父亲,莫要耽误了殿下回皇署的时辰才是。”

说罢,她便转过身,打算让开一条道,请司马焐与她一道去往主屋。

哪知这时,司马焐竟忽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乍一看,华月以为是他要挡她的去路,然再仔细瞧去,只见他的大手掌心朝上,俨然一副邀请的姿态。

没等华月回过神,司马焐的声音便裹着笑意传来:“雪天地滑。”

这满院子的雪都被扫了个干净,哪来的地滑?

华月怔怔抬眼,只见司马焐心情似乎很好,一双桃花眼里浸满宠溺,看得她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然司马焐已经在她又恍神之际,伸过手来,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带着她往月亮门的方向走去,仿佛真是一个丈夫欢天喜地地领着他的小娇妻出门一般。

华月斜望着司马焐的背影,不禁心底又犯起嘀咕:这是不是过分亲昵了?

正当华月觉得两人的亲密假象容易遭来怀疑时,紧跟在华月旁侧的秦嬷嬷早已乐得合不拢嘴,却只能忍着那笑声,不住地朝她这处使眼色,仿佛在说:瞧瞧,这才像两口子。

*

臧府的宅院不大,从西屋到主屋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华月与司马焐赶到时,早起的臧建章已经耍了两套长枪。

他打得正起劲,小夫妻俩皆没有要打扰的意思。

于是,华月便被司马焐拉着手,立在廊桥的大柱之后,静默地看着,而那些随行的下人们,则是避在了廊桥拐角之后。

这乍一看,倒像是一对犯了错事的小年轻正躲在一边,等着家中长辈忙过正事再发落。

偏太子殿下满面笑容,如沐春风,祛去了这等如同小人行径的鄙陋之态。

忽地,不知廊桥之后是谁手里的箱箧松了手,又在地上滚了几圈,让院子里的臧建章蓦地将手中动作停下,转头朝华月这边看来。

司马焐眉峰一动,当即拉着华月的手从大柱后绕出,快步往前走去,几步靠近了臧建章时,又将她的手松开,双手抱拳,朝前拱手一礼:

“岳丈好身手,看得小婿如敬如慕,昨日未能与华月一道接迎岳丈,今日特前来请罪问安。”

司马焐的身量与臧建章几乎持平,但此刻,司马焐的身体微微前倾垂首,摆出的姿态极低,却又不失皇家风范,举手投足间,端雅不失亲近。

这与华月平日所见,他对文宣帝和皇后的恭敬与谨小慎微,对朝臣的端肃威严,对她的疏离无措,皆全然不同。

她竟不知他也有这样体恤圆滑的一面。

而臧建章迅速收起长枪,藏于身后,又在一番大礼推脱后,也拱手道:

“殿下与臣先是君臣,后是翁婿,凡事都还是以国之大事为重,臣不敢僭越。”

父亲的话克己守礼,谦卑恭顺,但毕竟是驰骋沙场半生的老将,一双眼睛如同雪原上的猎鹰,无时不在刺探周遭的猎物动向,谦恭的言语也带了铿锵的魄力。

一番较量之下,司马焐显然更懂得以退为进,三两句绕开所谓的家国大事,反是将话题引到了这次归宁省亲,更聚焦于一个年过花甲老人的女儿身上。

“既是岳丈与兄长难得归京团聚,万事也不能全让华月操持,把长辈的舐犊都占了去。”

说着,他挥了挥手,林舟那处便领着不少下人奉上了些木雕的古玩。

臧侯爷一生戎马,平日最爱便是舞刀弄枪。然却鲜有人知,因为其妻子乃民间雕匠出身,是以,自其亡妻过世后,便酷爱收集精美的木雕古玩,以睹物思人。

还没等华月将琳琅满目的木件过完眼,司马焐已经侃侃而谈,一边为父亲介绍那些古玩来历,一边引着人进了堂屋。

直到华月将司马焐送到了臧府大门,又应下他,必备好酒菜等他下值与父亲共饮时,她还处于略懵糊的状态:

太子何时这般了解父亲的喜好?那上百件的木雕,没有三年五载估摸也凑不出来罢?

“老奴早说过,那太子殿下心里是有您的,从前以为他书房暗室里藏了什么密法宝典,如今瞧着,估摸都是给老侯爷备的这些玩具呢。”

秦嬷嬷望着司马焐远去的车马,脸上的笑意更浓,转头在看华月的怔愣,便又是一顿好夸:

“您若是愿意多留心些殿下,定能见着他也有不少优点,不然哪能真的坐稳那太子之位?”

华月侧目,看向秦嬷嬷高翘了半日的嘴角,撇撇嘴,不置可否,只微嗔道:

“好好好,都听嬷嬷的,本宫必睁大了眼睛仔细瞧。”

说罢,她又故意扫兴地提了一句:“嬷嬷可把今日要外出的车马都准备好了?”

秦嬷嬷果然一怔,忙左右一瞟,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问:“今日真要去玉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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