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的空气里飘着甜腻的花香。朱玖皱起鼻子，看着眼前爬满玫瑰的拱门，上面用荆棘拼出"爱之层"三个字。自从三天前那场争执后，她和林姣之间的气氛就像绷紧的弦。
"规则是什么？"朱玖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
林姣的运动装拉链又拉回了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她指向拱门旁的石碑："'展示爱，但不要沉溺'。模糊的提示。"
石碑底部刻着更小的字：【警告：本层淘汰率67%】
朱玖蹲下来，手指擦过那个可怕的数字："被淘汰的人会怎样？"
林姣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工具包里的匕首："变成养料。玫瑰需要鲜血才能开得这么红。"
一阵风吹来，玫瑰花瓣雨点般落下。朱玖注意到那些花瓣落在林姣肩上时不自然地滑开，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而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却立刻枯萎，变成黑色粉末。
"我们进去吧。"朱玖不想深思这个差异意味着什么。
拱门后是座镜面迷宫。无数个朱玖和林姣的倒影在玻璃间来回折射，渐渐变得扭曲。走到第三个岔路口时，地面突然升起一面墙，将两人隔开。
"朱玖？"林姣的声音从墙后传来，罕见的带着一丝急切。
"我没事！"朱玖拍打镜面，"看来要分开走了。"
一块镜面上浮现出血色字迹：【爱需要信任，也需要独立。出口处相见。】
独自在迷宫中前进的感觉像一场噩梦。每个转角都可能出现自己的倒影，而那些倒影渐渐开始做出与朱玖本人不同的动作——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冷笑，最可怕的一个用口型反复说着"她不是人"。
"闭嘴！"朱玖一拳打碎那面镜子。碎片割伤她的指节，血液滴在迷宫地板上，立刻被吸收。周围的玫瑰突然疯狂生长，形成一条鲜红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个圆形房间，中央放着两把面对面的椅子。天花板上垂下一块屏幕：【坐下，凝视对方眼睛，说出爱的定义。】
朱玖刚坐下，对面椅子就出现了林姣的全息影像。它精确复制了林姣的每个细节——狼尾短发翘起的弧度，左手手套缺失的小指部位，甚至右肩微微发光的"17"印记。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林姣在微笑。
"你不是她。"朱玖握紧拳头，"林姣从不会这样笑。"
全息林姣歪着头："但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不是吗？"它的声音比真人柔软许多，"根据情感扫描，你对我本体的正面评价中，'希望她多笑'占比38.7%。"
朱玖的脸烧了起来："胡说！我只是...觉得她太紧绷了。"
"定义爱。"全息林姣突然切换话题，金色眼睛直视朱玖，"用你的心，不是大脑。"
房间温度骤然升高。朱玖的汗水浸透了T恤，她盯着自己膝盖上结痂的伤口——那是林姣在"愤怒回廊"细心包扎的。
"爱是..."朱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知对方有秘密，还是选择相信。是看到最不堪的一面，依然想靠近。"
全息林姣的影像闪烁了一下，突然变回真实林姣冷峻的模样："谎言。人类的爱充满条件与算计。"
"那你呢？"朱玖猛地抬头，"你能定义爱吗？"
影像突然卡顿，变成扭曲的雪花点。当它重新稳定时，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林姣——左边是现在冷漠的样子，右边则是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小女孩，眼睛被黑色眼罩覆盖。
"爱是冗余数据。"成年林姣说。
"爱是程序错误。"小女孩说。
"爱会降低效率。"
"爱会导致崩溃。"
"我不需要爱。"
"我不能被爱。"
两人的声音完美同步，最后合为一句话："因为我是17号实验体。"
影像突然消失，椅子沉入地下。朱玖的计数器从6跳到了7，新增的一栏显示"爱"。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她分明看到对面椅子上出现了一行小字：【错误：目标无法产生此情绪】。
迷宫的墙壁突然下降，露出不远处的出口。林姣已经站在那里等待，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你通过测试了？"朱玖跑到她面前。
林姣的视线落在朱玖新增的"爱"情绪上，嘴角绷紧："嗯。"
"你的计数器..."
林姣迅速拉下袖口："走吧，天快黑了。"
***
中转站的休息室比往常豪华，甚至有独立的卧室。朱玖躺在柔软度异常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形状很奇怪，像是一个数字"16"。
隔壁传来规律的敲击声——林姣又在进行那种秘密通讯。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三短。过去几天朱玖已经记下了这个模式。
当敲击声停止时，朱玖闭眼装睡。她听到林姣的房门轻轻打开，脚步声向休息站后方走去。数到三十秒后，朱玖蹑手蹑脚跟上去。
休息站后方的储物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诡异的蓝光。朱玖从门缝中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林姣背对门口跪坐在地上，运动装上衣褪到腰间。她的后背布满了发光的接口，数十条数据线从墙壁伸出，与那些接口相连。最可怕的是她的右肩——"17"印记处延伸出细如发丝的蓝色光缆，在空中舞动，像有生命般在墙上绘制复杂图表。
"情感样本传输进度79%。"林姣的声音变成了纯粹的电子音，"第17号容器报告：纯粹共情者已产生7种情绪能量。"
墙壁浮现出一张人脸投影，正是朱玖在"愤怒回廊"见过的机械人："效率过低。直接抽取完整情绪体方案已获批准。"
"请求继续现行方案。"数据线突然收紧，林姣痛苦地弓起背，"该样本具有独特价值。"
"你被污染了，17号。"机械人脸逼近，"最后通牒：下一层完成采集，否则启动重置程序。"
数据线突然全部断开。林姣踉跄着站起来，匆忙套上运动装。朱玖赶紧躲到阴影处，看着林姣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
半小时后，朱玖端着两杯热茶敲响林姣的房门。开门的林姣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睛比平时更亮，像是高烧患者。
"睡不着？"朱玖递过茶杯，故意让手指碰到林姣的——冰冷得不似活人。
林姣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没有喝的意思："有事？"
"刚才我看到了。"朱玖直接摊牌，"你在和...什么东西通讯。"
房间温度似乎骤降十度。林姣的右手慢慢握成拳头，皮肤下蓝光流动："你不该窥探。"
"我是你的'纯粹共情者'嘛。"朱玖苦笑，"所以一路上都是任务？那些保护，那些...关心，都只是采集程序？"
林姣的运动装领口突然自动收紧，勒出颈部的血管轮廓。她痛苦地扯开衣领，露出更多发光的蓝色纹路："最初是任务。"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现在...我不知道。"
朱玖想触碰那些发光纹路，林姣却猛地后退："别碰！会烧伤你。"
"你到底是什么？"
"第17号情感容器。"林姣的声音机械而平静，"设计用途是收集人类情绪能量。我的身体70%是纳米机械，30%生物组织。"她指向右肩的印记，"这是数据传输接口。"
朱玖想起迷宫里那个戴眼罩的小女孩："前16个呢？"
"报废了。"林姣的眼神飘向远处，"1到12号无法承受情绪过载，13到16号...产生了自我意识。"
"然后？"
"格式化重置。"
这个词让朱玖想起今天那三个化为尘埃的"清洁工"。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会救我？因为我和那些...产生自我意识的容器一样，都是系统要清除的'错误'？"
林姣的计数器突然从9降到8，又跳回9。她迅速拉下袖子遮住："去睡吧。明天第七层会更危险。"
朱玖转身时，余光瞥见林姣床头放着一个小东西——是她在"眼泪之泉"捡的蓝玻璃珠，现在被精心镶嵌在一个金属环里，像是某种简陋的饰品。
可能根本没有鬼，只是在我们心中。
这个细节让朱玖胸口发疼。她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房间。凌晨三点，她再次溜到林姣门前，透过门缝看到惊人的一幕：
林姣蜷缩在床上，全身散发着柔和的蓝光。那些光形成一个个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有一段记忆影像——朱玖在"惊喜之层"为她戴纸皇冠的画面，两人在"悲伤回廊"相拥的画面，甚至还有朱玖睡着的侧脸。
最令人心碎的是，林姣正对着这些光泡做手势，像是在尝试拥抱它们，但每次接触，光泡就会破裂消失。她的嘴唇动着，口型似乎是"为什么留不住"。
朱玖退回自己房间，整夜无眠。天亮时，她发现自己的计数器从7变成了8，新增的一栏是"心痛"。而当天她偶然碰到林姣的手时，分明看到对方的数字从9降到了8，就像某种能量正在两人之间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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