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泼墨

南山五百三十三年,夏,转圜院。

“赵尝年,再比一场!我非要赢了你这个天下第一!”

熟悉的挑衅话语,熟悉的黑衣蟒纹,弃偿年唯觉恍惚——即使清楚知道这个人没死,但四年来不愿留意便风声全无,偶尔夜中惊梦,也都是赵无澜躺在冰冷黑暗的流珠阁内的场景。

几近陌生的掌风掀他在地,弃偿年毫无招架之力,猛咳一阵鲜血,苍白的脸上,霎时血色上涌。

夏日午后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暴雨骤停,雷声不落,而日光幽幽晒过,天忽然就亮了。

弃偿年头抵着墙,难受地捂胸口,躲着日光,缓缓闭眼。

转圜院内一时静默无声,连风都显得聒噪。

赵无澜再眼瞎,也得看出来——眼前人濒死,是真的濒死了。

他将手指扼得咯吱作响,三两步踏过去,躬身提起人的衣领,眉目间的戾气剑拔弩张,侵染一身黑衣:

“四年不见,你就这样给老子作践寻死?”

赵无澜挡住太阳,投下的阴影照在弃偿年身上,然而后者根本没有理睬的意思。

姓赵的恶狠狠用手背拍他的脸,又晃他肩膀,弃偿年只是依旧闭眼,皱着长眉,难受地嗯了几声。

“……”

赵无澜气不打一处,一把将人抱起,却发现这人轻得像一把羽毛。

转圜院的结构和尘寰外是一样的,赵无澜把弃偿年放在内屋榻上,搬了凳子,熟稔地撩起人长袖,凝眉为其诊脉。

自然,他在人细瘦的手腕上摸索半天,却丝毫感受不到脉象内力——弃偿年右手腕上,那道骇人红痕,像一条毒蛇一样刺入皮肤。

赵无澜罕见一时无策,他却不放开手,默默团在掌心里,给这人捋手指。就方才抱那一下,骨头都硌人,然而手指倒没那么咄咄逼人,拉拉扯扯还有点意思。

他逐渐就有些眉飞色舞,而后忿忿不平——认识十二年了,确切来说,十四年,他连这等小媳妇的手都没牵过两回!!

弃偿年意识模糊,皱着眉头,缓缓清醒,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感受到掌心的薄汗,意图收回手,然而赵无澜死都不撒,行为简直流氓。

弃偿年不知哪里攥来的蛮力,啪地一巴掌果断扇在赵无澜脸上!

“……?”

赵无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登时破口大骂:“我——”

话未落,弃偿年一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头脸上又背过身去。

赵无澜心疼自己绝世帅脸,借此理由怒发冲冠,毫无征兆地翻上床欺到人身上,扒拉那床被子,然而被弃偿年扯得很紧。

“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有种闷死!”

赵无澜跨坐在人身上不起,然而半晌竟然觉得尴尬,咳嗽两声换姿势坐地上去了。

静悄悄的房间里,数年的陌生扑面而来,不知过了多久,将近是赵无澜都快眯起眼睛睡着了的时候,那感觉又随着床榻上人的抽噎声,挥之而去。

赵无澜闻声,激灵一下站起,夺手掀开被子,下意识就是一句:“……尝年?”

额前碎发贴着都湿了,弃偿年慢吞吞蜷身,倚靠墙壁,眼底一片红,低眸抱膝而坐。

房间里慢慢地暗了,转圜院外倦鸟披着日暮归巢了,木贰陆的夕阳逐渐潜入山下了。

静谧的墙上暗影,仿若投映出四年前观潮南殿决裂的场景,投映出那个雨夜,赵无澜的无情诛心与弃偿年的执拗顽固。

弃偿年明明花了将近三年,才用自己难以喘息的艰难生活,把赵无澜的身影从自顾不暇的记忆中抹去。

他分明连赵无澜长什么样子、声音听着如何、脾性喜好这些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第四年的时候偏偏重新出现?

为什么赵无澜丝毫不变?

那双漫不经心笑着的眼,那个总是洋洋挑衅的声音,那副永远天真较劲却杀人无形的样子。

他看见宛若当年的赵无澜,就想起自己被拔掉的骨头,想起自己铸血的残躯,想起自己割断的经脉……

为什么关于赵无澜的记忆,回想起来只剩下伤痛?

房中静默,弃偿年抬手抹了一下脸,赵无澜抓住契机,很快开口:

“……当年你因我断脉损经,是我的错。我来找你,也是想帮你治病。”

弃偿年恍若未闻,然而半晌之后,他却慢慢回答:“可你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赵无澜回嘴倒快:“那怎么了,你他妈还说你喜欢我呢。”

弃偿年抬眸,有些恨恨地看着他,而后松开攥紧的手指,眼睛倏地闪过眼泪,就亮了一瞬,随之扯了下嘴角。

赵无澜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神情,气氛变得些许古怪,屋里也昏暗,只剩呼吸与心跳声。

弃偿年就那样在黑暗里盯着赵无澜,一字一句道:“赵无澜,你真是和从前一样,有一点始终不变。”

赵无澜抓着床沿,耳朵凑近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听到无数个感人肺腑的答案。

然而,弃偿年拽过赵无澜的衣领子,声音又沉又冷:

“那就是——”

“贱。”

……

冷战,冷战,四年的冷战都太短了。

之后,赵沧生白日里去镇上行医,傍晚自觉敲转圜院的门,弃偿年不在,他就坐在外边等。

弃偿年在但是不开门,他就借水系力量,操控天气打雷下雨,再用火烧合欢树,简直乐此不疲。

既然弃偿年说他贱,他不得把这美誉落实?

“我无家可归,茕茕孑立,你就收留我吧。”

赵沧生死皮赖脸。

“镇上有客栈,去住。”

弃偿年将他隔绝在外。

赵沧生扒门,强行蹩进来:“客栈又小又破,不舒服。”

“呵,你敢借宿,一百两。”

“成交!”赵沧生答应的快。

“黄金!!”

“没问题~”

弃偿年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怒气冲冲狠捶他胸口,然而赵沧生抓下来,放在自己心上,调笑说: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弃偿年啊,你现在不是虎,就像一只小猫,免费给我挠痒痒——真的免费啊我都不好意思了,要不给你点回报……”

“滚!”

不仅住宿如此,连一日三餐他都得来现现眼。

早上弃偿年习惯去捡柴烧明日的火,起得很早,厨房里总是提前熬上粥,赵沧生同样跟着早起,围着他前前后后。

“弃偿年——我好饿——”

弃偿年甩袖子,端碗暖手放在院里桌上,就是自己一口不喝,也不会搭理对方一点。

然而,赵沧生的贩剑之路,要浑身解数还任重道远:“没我的份儿?”

“没事啊,你这么瘦反正也吃不完,你喝过的给我我都不嫌弃!”

说罢为表诚意,他拿起弃偿年用过的勺子,当即舀了一口吃。

“来来来千万别跟我客气,你也多吃点儿!”

赵沧生眼疾手快,给弃偿年喂了一勺,又抬手捏他下巴,替人扬脸咽下去。

弃偿年不出意外被呛到了,扶住桌角咳嗽,赵沧生就一边笑一边拍他背顺气,说:“别急嘛,你咽太快啦。”

“你!赵无澜!”弃偿年红着眼睛,被人气得七窍生烟。

“到哎。”

赵沧生一边抱臂笑洋洋答应,一边抓抓耳朵辩驳:“你还是叫我赵沧生吧,万一我露陷就不好了,毕竟前几年你赵哥的画像在木贰陆还是很风靡的……来来喊几声听听,赵沧生,哎,仄平平;沧生,平平;沧生哥哥~平平平平……”

弃偿年除恶打非,重拳出击,赵沧生逗他在行,立刻摊手出布!

“剪子包袱锤我赢了,你不许打我!打我赖皮小狗!”

“你滚!!”

“欧呦你在求我吗真是令人咋舌匪夷所思的态度——”

十年前,赵无澜好像也是这样哄他的啊……

安得双全,浮生如斯。

九月某日,弃偿年去集镇上换了一小袋面粉回来,归来时正值黄昏,远远地就看见赵沧生行医归来,像个大尾巴狼一样坐在门前石头上,在那里美滋滋吃梨酥。

弃偿年满脸寒意地过去开门,赵沧生眼睛尖,坐着摇着尾巴给他拍拍脏了的衣摆。

然而,脏了的衣衫却是一片暗血染尘。

赵沧生当即丢了糕点,摆摆手,起身时脸都黑了:“你几时出去的?在外边被人欺负了?”

弃偿年并不想承认,他推手摇头,然而赵沧生郑重其事,蓦地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就往屋里送。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不想在我怀里多待,就老实抱着——还是你恐高啊?”

赵沧生挑眉,弃偿年盯着他,抿唇,松了松手,最后任由赵沧生把他送回房。

点灯罢,赵沧生丢了本医书在弃偿年怀里,却懒洋洋跨门而去:

“床上坐着等我,回来抽查第一页。”

他说罢就不见了人影,弃偿年扶在床沿,默然垂眼,掀起衣衫,小腿的血,撑到现在,已经蔓延到膝盖了……

如果不是赵无澜悉心惯他,也不该这么疼的吧。

这时间线接的就是全文第一章……第一章为引入可能跟实际略有出入但不算矛盾 就不再改了orz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天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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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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