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秋意迟

夜幕降临,黑衣蟒纹的人却还在朝集镇上去。镇上人们热爱将饭桌搬到街上,这样一路,蜿蜒下去的灯还是很热闹。

小黄狗在桌脚徘徊或蹲坐,时不时摇尾巴呜呜几声,衬得凉秋都有烟火气。

白日里摆摊的老婆婆或妇人看见他,热情地招呼:

“赵神医,吃晚饭没呀?刚做的烧鸡,过来撕个鸡腿!”

“小赵,俺今晚烧了大锅糟鱼,你来包些回家!”

赵沧生一一谢过,礼貌推脱:“谢谢阿姨婶婶,不过家妻贤惠,手艺很好,我就是出来晃几圈儿消食!”

他不胡诌还好,话一出,街坊邻里都探头出来了:“哎呦哪家的姑娘呀,赵神医看不出来呀,有几个娃了……”

赵沧生内心呵呵一笑,心说老子光棍一条,上哪给你弄老婆孩子去——

据他白日里游走可知,唯一一家磨坊卖面粉的,附近只有养蚕巷里边,摆了数捆烂柴火,地上还有厚厚桑树木屑。

而弃偿年衣摆血迹上沾了很多桑树屑,又是去换面粉的,多半就是路过这个养蚕巷,被什么玩意儿打了。

而弃偿年不怎么出门,也不是惹事的性格,思来想去,就是结怨已久,不得手不罢休,歹徒多半还在附近逗留。

果然,赵沧生方步入巷中,就看见地上暗处一滩血,有打斗的痕迹。

还未来得及走近去细看,背后忽然一暗,一伙黑衣人猛然冲上来,赵沧生反身一胳膊,又敏捷抬腿横扫,衣衫翻飞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伙人打趴下。

他踹在为首汉子的脊梁上,又拧着人的头,简明扼要,冷声质问:“就知道你们没走远,说吧,做什么来的?”

头领支支吾吾,居然不老实告知,赵沧生骂了一句,直接将人脊梁骨踹断虐杀了。

“浪费时间的东西!”

他当即丢手换了个,揪住个瘦猴的衣领:“我数三声——”

“大侠饶命,饶命!我说!我说!”

赵沧生扬起下巴,其余人借机欲逃,他一手放出冰针给人冻住了。

“我们是鸩毒族族长派出来找人的……找图上这个人,我们真的没想伤他,只是妄想打断他的腿,让他安生跟我们回去……呃、画像在这。”

赵沧生皱眉,一把夺来,看罢,脸色铁青。

他撒手,一伙人急忙逃窜,就在下一秒,冰锋穿彻眼瞳,又带着眼珠子溅在地上,人亦倒地身亡。

之后放火烧尸,又以水为障,这样杀人是完全不会留痕迹的。

沧澜于夜色中疾走,赵沧生踏墙入院,直奔弃偿年所在房中去。

他来回不过半炷香,好巧不巧,弃偿年像是刚洗过出来,在屋里换衣裳……

赵沧生脚步没声,也不敲门,弃偿年面上闪过惊慌,一把丢出衣裳盖在他头上,骂道:

“滚出去!”

赵沧生猝不及防,扒开带着浅香的衣裳,五味杂陈叹口气,老实转过身,反手将衣服重新抛给他:“我滚出去,你穿什么呢?”

弃偿年颇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找不到袖筒,墨墨迹迹磕磕绊绊才把衣裳整理服帖,忿忿道:“好……好了。”

赵沧生将最基本的百宝箱挟过来,俯身半跪弃偿年身前,屈下膝盖,又翻找出跌打损伤药,才抬眸,说:“来,腿伸过来,脚踩我膝盖上,不弄脏你刚洗完的澡。”

弃偿年手撑着床沿,又磨蹭半天,还是向后缩,一边收回腿一边道:“不了……不碍事,死不了。”

赵沧生蓦地伸手抓住人的脚踝,笑洋洋说:“再反驳一句,我就先把你的腿打断,再来给你上药。”

“……”

弃偿年老实了,房内一时间只剩赵沧生翻药包扎的声响。

缓缓地,感官也变得敏锐,赵无澜的手上有茧,时不时就蹭一下他的腿,尴尬之余,还是尴尬。

赵沧生心有所感似的,忽然抬头:“我赖你身上几个月了……能不能跟我聊会儿天?”

弃偿年不说话,避开赵无澜看他的眼睛,脚又不自觉踮了一下赵无澜膝盖。

“先说说……你这四年,都做了什么?”赵沧生就当会意,收拾好药箱,又在屋里晃了会儿,倒水自己喝了什么东西。

弃偿年盯着他,之后垂眸不语,又是长久的沉默。

赵沧生回身,挺自觉坐在弃偿年旁边,静静躬身撑着脸,等他下文。

——

南山五百二十九年,冬,弃偿年终于从水叁陆,跋山涉水回到木贰陆。由于经脉俱断,气息奄奄,隐世里一场暴雪,将他埋过深冬。

南山五百三十年,春,雪融花发,火肆陆自西方来,摧枯拉朽,将战火泼洒在阳春时节,将葱郁草木燃烧殆尽。隐世桃源浓烟滚滚,转圜院烧成废墟,所幸合欢树不会死,收到指环里陪他流离向西。

南山五百三十年秋,弃偿年在西岭里的芳琅山下重建转圜院,由于西岭里地势险峻,暂时获得安定。

南山五百三十一年春,弃偿年意图一根竹杖登上芳琅山,然而山势巍峨,山道年久失修,春雨生苔,半道摔落山崖,残废半年。屋漏偏逢连夜雨,夏季高山雪融,河边的转圜院冲垮,复建。

南山五百三十一年秋,弃偿年望山兴叹,见寒起畏,恰逢东边阳春里的雀族族长,年轻族长上任,欲攀高山祭祀祈福。族长常有爱美之心,又无三妻四妾,竟言嫁娶,弃偿年断拒,惊而走。

南山五百三十二年春,弃偿年躲回长安里,长安里南有鸩毒族,与雀族为仇敌,暂避。

南山五百三十二年夏,战火席卷南方,弃偿年躲于转圜院,为逃离火肆陆殷氏核查居民身份,**院落,再次逃匿。

南山五百三十二年冬,弃偿年流离误入鸩毒四子领地,四子阴险多疑,认定其为雀族奸细,欲毒杀之。弃偿年献计言策,伪造雕刻族长令牌,次年,四子弑父上位,兔死狗烹。

南山五百三十三年春,弃偿年伤痕累累,满目全非,濒死郊外,偶遇好心农夫,一辆牛车载其重归隐世里。

南山五百三十三年夏,转圜院第四次重建,落座集镇远处,休养生息,渐离世俗,余生安稳。

——不料,同年七月,前尘与故人叩门而至。

长夜漫漫,弃偿年还是缓缓慢慢地跟赵沧生讲述了,不讲颠沛,不说流离,然而四年来艰险苦难实在数不胜数,恍然又如尘烟过眼,多舛的命运让他无可奈何,让他的心早早沉淀成了一潭死水。

赵沧生听罢久久难言,毕竟反观自己,前三年在无涯海听潮起潮落,后年就在木贰陆行走治病。

人们都说赵大神医妙手回春——他却忍心把少年时的任性骄横与无情冷漠,都悉数甩给了本就久病无医的人。

赵沧生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刚开口,忽然一阵猛咳,捂着呕出鲜血来,顺着手腕流了下去。

弃偿年惊了一下,下意识去扶他。赵沧生摆摆手,又心思一转,顺势牵住了,扣在自己怀里。

“……年年,”赵沧生此时笑得出来,打趣说,“你明明还是在意我的嘛。”

“我不信你这四年里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至少你还会恨我。”

弃偿年蜷了下被抓紧的手指,看着赵无澜的眼神,都写着流氓二字,他懒得搭理,转而问:“你刚才喝了什么药,是那个让你吐血的吧?”

赵沧生眉头似乎沉重了些,然而就那样拉着人的手,死皮赖脸地仰躺在弃偿年腿上,说:“那是延缓水火相克的药,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前边三年,我随着断木学医,也一直研究脉源相克,可是那些药总是遭到我存续的一些木元素的抵抗,我知道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多亏了你,当然,要是死了,你也得给我殉情!”

弃偿年想起赵无澜那日破门而入,跟他说的话就是什么成亲什么的……一些李世外的少儿不宜言论不合时宜地涌回脑海,他当即曲起膝盖,把赵无澜撵一边去。

“我经脉既断,哪里还能给你木元素?”弃偿年神情有些倦怠,说话难得有点语气。

赵无澜却扫去漫不经心的神色,轻轻按下他肩膀,郑重其事道:

“所以——尝年,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从前恣肆妄为,原谅我任性无知,原谅我的自以为是……你看逝水十四年,我们却还在一起,这何尝不是天意缘分?”

弃偿年垂眸不语,房中诡异的安静只会让赵无澜愈挫愈勇。

“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都在找你,却无可挽回地渐行渐远。世人一边说着覆水难收,另一边却还要破镜重圆,曾经我不相信弱水三千,不认可沧海桑田,但是遇见你,因为你,如果是你,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赵无澜的眼睛好亮,弃偿年默默盯着,半晌又靠上了墙。而后,他听见这人又小心翼翼地说:

“如果你把手给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

“尝年,你还给我这个机会吗?”

此时,若有旁人,一定觉得赵无澜像在等待某种审判。但见他的手挨着弃偿年一截衣衫,掌心都出薄汗了。

而寂静的房室内,远远传来院中合欢树婆娑摇曳的声音。

——凉夜起秋风,明日清晨,怕是又要遍地残红了吧。

思及此处,弃偿年倏然莞尔。他又往后仰了仰,脑后绾的长发就有些硌。

赵无澜轻轻抿起唇,瞳孔深亮。但见弃偿年抬手取下挽发的簪子,霎然间,三千青丝,散落满肩。之后,笑意便达眼底:

“——好啊。”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惊讶难以置信一闪而过。

赵无澜像被他最爱的冰糖雪梨填满了心脏,向来能说会道的嘴也不吧啦什么了,愣着发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按捺一腔的兴奋中奖感觉,转而默默偏头,揉着耳朵说:

“尝年,你笑起来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秋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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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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