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及笄礼

“小姐,妆面已经好了。”丫鬟宿雨轻声道,说话间将螺黛收入珐琅妆奁中,又将菱纹铜镜摆正到少女的面前。

暮春时分,天色亮的越来越早,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到房中,照亮了空中浮游着的细小尘埃。

若棠睁开双眼,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

眉如春山远黛,目似双瞳剪水,秀发如瀑披于身后。

“嗯,这样就好。”若棠微微点头,声音清亮。

“小姐,咱们林府好歹也是兵部尚书府,您是尚书千金,平日里穿的简朴也就罢了,可今日是您的及笄礼,何不戴些贵重的首饰——”宿雨说着拉开妆奁底层,“呀!怎么不见了!我明明将金钗和玉簪都收在里面了,难道有贼!”

“没有贼,是我捐了。”若棠将妆奁合上,“听闻西南方向发生了旱灾,百姓困苦,我已经征得父亲母亲同意,将大半首饰捐了出去。这次及笄礼所得的财帛器物,之后也会捐给受灾的地方。”

宿雨只能叹了口气:“小姐,你这乐善好施的秉性真是与老爷一脉相承。好在小姐你天生丽质,即便没有了那些华贵的首饰钗环,也难掩国色。”

若棠轻笑:“就你嘴甜。”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呼喊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若棠转过身,看见丫鬟春烟端着朱红漆盘跑了进来。

“春烟,你不是去取衣服了吗?发生了什么事?”若棠问道。

“小姐,你看——”春烟哭丧着脸,慢慢将漆盘中的衣服拿了出来。这是一件淡粉色襦裙,外搭月白色绣银丝暗纹纱衣,娇美而不失飘逸,只是——衣服的左肩处划开一道口子,一直延伸到腰间。

“怎么会这样!这套礼服是小姐及笄时要穿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一旁的宿雨急道。

“我,我是拿衣服来的中途被喜鹊姐姐喊住,她说挂灯笼要我搭把手。只是一会儿子的功夫,我保证!可谁知一转头我就发现这衣服划了道口子。”春烟着急地辩解道,又朝若棠跪下:“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先起来。”若棠将春烟扶了起来,“告诉我,你刚取到衣服的时候它是完好的吗?”

春烟点点头:“是,小姐。”

“那便是中途损坏的了,你去挂灯笼和回来的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若棠继续问道。

“回小姐,当时奴婢只遇到过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碧儿。”春烟道。

“那就对了,小姐,二小姐嫉恨您不止一两日了,碧儿是她的贴身侍女,一定是她指使碧儿划破您的衣服,想让您在宾客面前出丑,咱们这就去告诉老爷夫人!”宿雨气愤道。

“宿雨,慎言。”若棠凝神看着那件衣服,“一则,我们没有证据;二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众多,若让有心之人听去,恐怕会传出林府内宅不宁姐妹不睦的名声;三则,二妹自幼在母亲膝下养大,母亲待她视如己出,如果母亲知道此事怕是会为难。”

“可,现在该怎么办,礼服是笈礼必须要穿的啊,要不让绣娘再赶制一件吧!”宿雨道。

若棠摇摇头:“来不及了,笈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都是奴婢不好。”春烟带着哭声。

“傻丫头,别哭了,当务之急是要想想一会出去穿什么。”若棠凝神看着那件衣服。

微风拂过,屋内隐约有暗香浮动,香味极淡,若棠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庭中有一株高大的海棠树,枝叶繁茂,花开的层层叠叠,灿若云霞,春色如许。

若棠心中有了主意:“宿雨春烟,拿蜂蜡来。”

林府外张灯结彩,车马盈门,院中鼓瑟吹笙,宾客云集。

宾客大多已落席就坐,三两交谈,觥筹交错,只东南角有一桌座上只坐了一个年轻男子,自斟自酌。不时有宾客前去朝他见礼,被他随意挥手打发。

“晋王殿下,这宴席这么无聊,咱们为何还要来?”男子身旁的侍从问道。

男子端着酒杯,悠悠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沉风,自从本王称病不出,到如今多久了?”

“回殿下,已有七个月了。”

男子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是啊,过了这么久,想必很多人都惦记着本王,与其待在府中三天两头被人窥伺打探,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跟他们见个面,好叫某些人安心。”

“是,殿下。”

倏忽间,两名年轻女子的对话传入耳中——

“碧儿,事情都办好了吗?”

“回二小姐,都办好了,我将那件衣服从左肩一直到腰间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任凭她怎么缝补都没有用了。”

“嘻嘻——她不是爱出风头吗,我看她一会儿怎么出来见客人。”

不慎听到对话的沉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他常年习武,内力不错,耳聪目明,已经将那两名女子的对话悉数听入耳中,他知道自家主子肯定也一样。

“殿下,听起来,那位林家大小姐会有麻烦了。”

“不必多事。”男子垂下眼眸漠然道。

“今天,小女若棠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赏脸光临,下面,小女笈礼正式开始!”尚书林远致道。

院内一时间安静下来,风拂过院中垂丝海棠,片片花瓣剥落,礼乐声起,环佩叮当。

林若棠从东阁中走出,步履款款。

她身着一袭粉色襦裙,外披月白色纱衣。本是十分寻常的装扮,只是自左肩处起,一枝海棠花枝蜿蜒而出,横斜向下,直至没入腰间。枝上海棠或白或粉,或斜或横,或开或闭,形态各异。海棠花小,那一枝上足足挤了十五朵,末端半朵没入腰间,腰下别着月白色鹭鸶涉水玉绦环,与那半朵海棠相互映衬,显得分外娇美。而这身衣服的主人眉目温婉,仪态大方,又压得住那份娇美,通体尽显大家闺秀的气度。

若棠朝宾客盈盈一拜,而后跪坐在席上,向着身侧穿着绯色对襟襦裙的年轻姑娘微微笑道:“有劳若荷妹妹为我梳髻了。”

林若荷瘪了瘪嘴,颇不情愿地拿起梳子,“你还蛮厉害的嘛,衣服破了还能想出这个法子。”

“若荷,我不管你先前如何针对我,但接下来这场及笄礼必须顺利完成。”若棠替二妹理了理对襟,低声道:“如果你再生事,我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二叔。”

林若荷闻言瞪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就算你不承认,还有碧儿,我自有法子让她招认。”若棠凝敛神色看着她。

若荷低下头,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若棠在父母面前恭顺地跪下,林母将一支海棠滴翠碧玉簪加入她的发髻间。

“诸位,今日除了小女的及笄礼外,还要宣布一件事情。小女与陆侯爷家长子陆昭已然拟定婚约,届时邀请各位宾朋亲友赏光到舍下喝一杯喜酒。”林远致起身宣布道。

似有一粒石子投入心湖,林若棠的心中泛起涟漪,陆昭吗?

她与陆昭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彼此熟知对方的品行,两家交好,结为姻亲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父亲一向尊重她的意愿,这件事却丝毫没有向她提及,而且婚期就在下月,为何如此匆忙?

但若棠来不及思量,四周恭贺道谢欢笑之声不绝于耳,快要将她淹没。

她只觉得脸上和耳朵都微微有些烫,脑子里也有些乱,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也没有来得及向父亲询问,甚至于后面的流程她都不记得是怎样走完的了。

直至回到房中,若棠仍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切。

抬眼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前院宾客宴饮正酣,她将窗户放下,又点燃火折子,将那件别着海棠花枝的衣服烧了。

“笃笃——”有人在廊下扣窗。

若棠支起窗子,月色如水,照的中庭一片空明。

陆昭双手撑着窗沿,笑得比月色更明亮,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若棠。

若棠感觉脸更烫了,她往窗边挪了挪,挪进月色的阴影里。

“我看见了。”陆昭突然说道。

“你看见什么了?”若棠又挪了挪。

陆昭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阴影里拉了出来:“我看见有一只脸红扑扑的兔子。”

若棠刚想反驳兔子哪有脸红红的,立马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自己,于是佯装生气道:“你这样闯入我的院子,于礼不合。”

“哦,可我来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何不可。”陆昭看她头埋的更深了,便不再逗她,“我偷偷过来的,没人发现,呐,送你的礼物。”

若棠抬起头,看见对方手中的一对白玉缠枝并蒂佩。

“伸手。”陆昭道。

玉佩落入掌心,微微有些凉,但很快便温和起来,若棠意识到那起初的一丝凉意是因为自己的手心温度过高,但她觉得自己耳尖的温度一定更高。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等我。”陆昭说完,辗转腾挪,几息间身影便消失在庭院里。

一轮圆月悬于天际,河汉迢迢,星子闪烁点缀其间。

林若棠攥着手中的玉佩,倚着窗,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弦乐之声时断时续,还有歌声,只是太过渺远听不真切,偶有几句传来,唱的是“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如果嫁给陆昭,得此良人,安然相伴一生也无不可,若棠心想。

前院中宴饮正酣,气氛高涨,东南角处主仆二人却独占一桌,与满院宾客格格不入,稍显寥落。而这桌唯一的客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酒足饭饱之后自顾自离开。

“殿下,时候尚早,我们这就要离开了吗?”沉风问道。

“你很喜欢看人假笑吗?看了一天了还不腻。”晋王并未放缓脚步。

“那,林家那位大小姐也是假笑吗?我看她笑起来挺漂亮的,穿的也漂亮。”沉风道。

晋王停了下来,低头看着石阶前那一盆盆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月光给那些花朵边缘镀上了一层清辉。或百或粉的花朵映着淡淡的银光,更显得清丽夺目。

一阵风袭来,拽着庭边树枝的影子映在院内的墙上,摇曳摆动不止,似夜色中无声行动的野兽,准备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悉心呵护培育的花朵固然很漂亮。”晋王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留在风里,“只是太过脆弱,经不起风雨。”

说的是花吗?沉风想着,忽然觉得前方的道路似乎黯淡了几分,他抬头看天。

星曜隐没,乌云蔽月,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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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海棠依旧
连载中昨日衣上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