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孤悬,将林间树枝上的雾凇照的透亮。
此时已值隆冬,林间半点鸟叫声也无。
一辆马车自林间小道飞驰而过。
车厢内,慕容迟披着宽大的绛紫貂裘。他看向怀中林若棠的面容,她昏迷又发了高热,此刻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王爷,射中林若棠的那支箭劲道极大,在穿过李氓心口之后又没入了林若棠的右肩,这不似是普通山匪有的力气。”沉风一边驾车一边说道。
慕容迟没有说话,他轻轻掀开貂裘一角,看见林若棠右肩的那支截断的箭矢。
箭头锐利且没入骨血,无法强行拔出,必须回到驿馆让自己随行的御医来诊治。
“沉风,再快些,还有,尽量避开颠簸处。”慕容迟说着又小心地将手臂绕后若棠背后,将她托得更稳些。
“是。”沉风回忆起他将匪寇的地图交给自家王爷时的情形。
慕容迟接过地图并未言语,这倒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家王爷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从七岁开始便跟在慕容迟身边,这么多年来,他看见慕容迟流露情绪不超过三次。
在听他说林若棠以身犯险去拖延时间时,慕容迟的脸色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据沉风跟随他多年的经验,慕容迟的心情很差。
进入山寨后他们一路疾行,在遇到阿细并听说若棠此刻被单独留下时,慕容迟更是甩开大军,一人一剑先行开路。
当他一路砍翻了数十个山匪后,终于追上自家王爷。但他看见自家王爷在前面打开门时的场景,哪怕见过不少人命的场面,仍觉得有些骇人。
昏暗的屋内,地上淋漓着淌了一大片鲜血。
一个男子脖颈间有血渗出,正当心口处插着一支箭矢,箭杆穿透了男子的身躯,心口喷涌着流出大片鲜血。
林若棠右肩上插着一支截断的箭矢,自箭矢没入的地方一片鲜红晕染开来,一身白裙已经被血污了大片。
她的半边脸也被不知是谁的血溅染了,看向门外的眼神,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像是要吞噬屠戮尽一切。
车内,若棠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的很,仿佛力气和暖意都正从身体里渐渐流逝。
她的牙齿不自觉磕碰起来,她能听到自己牙齿止不住地磕碰在一起的那种格格声。
她想要掀开眼帘,却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似乎连掀开眼皮都力气也没有了。
冷。
好冷。
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呢?
她的身子也止不住瑟瑟发抖,可右肩上有一处好疼,只要一抖动便像是拎起全身筋脉一样,痛意蔓延至全身,那一处还会像被牵扯着一样疼。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真实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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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儿,冷不冷啊?娘再给你添个碳盆。”梦里的娘亲又变回自己小时候记得的样子,很年轻,也很美。
那时候好像也是现在这样,自己在一场在冬日里生病了,发起了高热,一连两三日都没有退去。
那时候也觉得很冷,牙齿止不住格格地磕碰在一起。
娘亲便会抱住她:“棠儿乖,别害怕,娘亲再给你添个碳盆。”
此刻,若棠感觉正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着自己,带着些许熟悉的味道莫名的令人心安,恍惚间她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
而父亲正值番休假期,冬日正是农闲的时候,父亲便会去林子里砍柴。
柴火要囤着过冬用,如果若棠病了,身上觉得难受,父亲便会用柴火烧好热水给她沐浴。
父亲有时也会去林子里打猎,运气好时便会猎到野兔或者山鸡。
母亲会用山鸡炖汤给若棠病后调理身子,父亲烤的野兔,香喷喷的,嫩而不柴,油而不腻,油滋滋的,那香味方圆数丈都能闻见。
那是儿时记忆中最美味的东西。
“烤,野兔。”怀中的人突然呢喃道。
什么?
慕容迟轻轻附耳,仔细辨听。
“烤,野,兔。”若棠再次呢喃道,喉咙咕嘟一声。
“......”慕容迟掀开车窗帘幕一角,看了看外面差不多可以称为冰天雪地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沉风,停车,用些食水再走。”慕容迟道,他忘记不仅是他自己,连若棠也大半日滴水未进了。
“王爷英明,咱们赶车大半夜了,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咱们,若——林姑娘的身子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沉风从车架旁的包袱中掏出干粮饼和水囊递给慕容迟。
慕容迟却只接过了水囊。
沉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干粮饼,继续维持着递饼的姿势:“王爷您不饿吗?不吃点干粮充饥吗?”
慕容迟环视了四周一圈:“去猎只野兔来。”
沉风一时没听明白:“啥?”
慕容迟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沉风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他不敢将不满表露在脸上,只在心中嘀咕。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娇气了,这冰天雪地还是三更半夜的,让他去哪里猎一只野兔?
好在虽然外在环境恶劣,但沉风个人素质强硬,他凭借习武多年出色的听觉,真的猎到了一只肥兔子。
“让你吃这么多,跑不动了吧!”沉风提着兔子回来了。
在慕容迟的要求下,他又用那柄引为知己相伴多年的心爱的剑干净利落地送走了那只兔子,麻溜地将它剥了毛皮。
只是当他将兔子处理干净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和慕容迟都不会烤兔子。
二人长于京都,虽然之前也打过猎,但是猎物打下来都是交给膳房去处理的。
外出也都有驿馆安排吃食,即便偶有餐风露宿的时候,也都是以干粮充饥,从没有自己动手烤过野兔。
“......你去车里照看好她。”慕容迟说着便接过那只野兔,又找来一根树枝将一头削尖,穿过兔子。
他将衣袍下摆撕出几条长布条,又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搭在一起,以布条绑好树枝,形成一个可以立起来的架子。
做完两个架子之后,慕容迟便将串着野兔的长树枝搭在架子上,下方生起火堆。
沉风看着自家王爷做这些,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愧疚。尤其是看到王爷衣裳的下摆几乎全成了条缕状,以及被柴火升起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身为王爷的近身侍从,居然让王爷受了这么多苦。
钻进车厢后,他看见若棠已经睡的安稳了,身上还裹着慕容迟的紫貂裘。
车厢里真暖和啊,比外面暖和多了,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车外没有貂裘被浓烟埋没了的自家王爷,愧疚感更上心头。
若棠觉得自己似乎好多了,身上暖和了不再觉得冷了,而且爹爹烤的野兔的香味又钻进了她的鼻腔。
小若棠裹在被子里,已经不再觉得冷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娘亲正坐在床边给自己做虎头鞋。
那双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就趴在鞋头,是若棠最喜欢的样式。
一阵香味钻进了若棠的鼻子里,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木门打开,只一刹那便很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爹爹背着双手走进来:“猜猜爹手里拿着什么?”
若棠的鼻子嗅了嗅,眼里焕发出闪亮的光彩:“是烤野兔!”
爹爹便会从背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树枝,上面穿着一只烤野兔:“猜对了!这只兔腿是你的了!”
随后便会撕下一大只兔腿递给若棠,母亲会给她穿好衣裳让她起来吃,她吃的嘴边挂上油汁,母亲便用帕子给她拭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家人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若棠被梦中的回忆所触动,也跟着无声笑了,可随后心中便是一阵抽痛,脸上也淌过冰凉的泪痕。
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是在梦里,也总有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痕如沟壑一般,横亘在她和梦境之间,使她连梦中也无法忘却已发生的惨剧。
忽然间,一阵烤兔子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间,似乎有人在给她喂东西。
香气浓郁,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也许就在唇齿畔,她努力张开口,却没有力气去吃。
但那烤兔子的香味却使她心中的悲伤渐渐被平息了,那种真实的香味弥补了她梦中的遗憾。
随后又有人给她喂水,她挣扎着喝了两口,明白这是有人在救自己,是慕容迟和沉风吗?
方才自己感受到的怀抱,还有烤野兔的香味,又会是谁给的呢?
沉风看着那只烤野兔,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虽然他已经竭力使自己的动静最小,还是被慕容迟看了一眼。
慕容迟看着撕下来的兔肉,塌上的人半点也没有吃下,不由得轻轻叹息。还有身旁传来的咽口水的声音,也让他无法忽视。
他将手中的兔子递给沉风:“去赶车。”
沉风笑着接过兔子:“谢王爷。”
沉风回到了车架的位置,车厢内又只剩下慕容迟和沉迷昏睡的若棠。
慕容迟打算靠在软塌旁小憩一会,刚闭上眼,便感觉有一只手探入了自己的衣襟。
柔荑纤纤,柔若无骨。
王爷:我要努力
沉风:毫不费力就享受到了王爷努力的果实
兔子: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兔兔那么可爱,没想到也这么好吃[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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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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