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
出租屋里漆黑一片,床头柜上电子钟亮着荧荧的绿光,0:30的标识跳了又跳。
我睁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望眼欲穿地盯着天花板,听着心脏和整张床共振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这当然不是失眠,我完全是不敢睡,一闭上眼,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都叠加内心的恐慌……
因为我刚刚见鬼了。
出租屋里拉着不透光的窗帘,没开灯,狭窄的房间全部笼罩在阴影里,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回到23:59。
这是我离职的第二十天。
准确来说,应该叫被辞退。
离职那天,我抱着箱子灰扑扑地站马路牙子边上,眼前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整个城市依然在死气沉沉地运转。
行业形势不好,简历都石沉大海,我只能另寻出路。
最近找到了一份便利店兼职,工资不高,勉强维持住了一份很容易被打破的平衡,就是生点大病可能就要和这个世界拜拜了。
为了不病死我打算从今天起早早入眠,谁知道窗户没关好,外面的雨声劈里啪啦,我无福消受如此尖锐的白噪音,两眼一黑坐起身来。
烦人的头发被刮到一边,我不耐烦地一把扯开窗帘,一张人脸就这么闯入我的视野。
那一瞬间简直比一万年还要长。
这什么情况!?
这个人是谁!?
怎么在我家阳台上!?
我以前看过的那些什么独居女性被杀案,什么床底下藏人,什么歹徒持刀翻窗入室的社会新闻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头皮上像有密密麻麻地蚂蚁在爬,雨声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狂跳的心跳声。
那人也有些错愕地望着我。
滴答。
我来不及犹豫,第一反应是连滚带爬地去把阳台门锁了,再一溜烟光着脚夺门而出,刚拉起门把手,脚丫子还没迈出去,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
“砰——”
一双苍白无血色的手扶在门把手边上,眼睛一下子瞪得有些胀,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明明把阳台门锁了!
滴答。
冷汗出了一身,我现在特别后悔平时不撸铁,不然我就有机会扳倒他自己突出重围……现实就是我连门都打不开,腿也软了,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当场跪下,面着门板抢在他开口前说道:
“你你你要钱我我我可以给你,但我现在身身身上没现现现金……”
滴答。
我语速极快地结巴,不清楚这个歹徒还是刺客有没有听懂,反正我死死扒着门,确保他一旦松了一点力气我就能有一线生机把门打开。
“我我我可以去银行给你取!别别别杀我我……”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整。”
突兀的电子音给狭小的出租屋添上一丝诡异的寂静,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消失的雨声从远处重新袭来,带着一个陌生的声响一同渐进。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别害怕,我不是人。”
他轻声细语结束了我絮絮叨叨的话轱辘,我紧张得冒烟,一时间竟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就这么安静地等了片刻。
他说他不是人……他说他不是人!?
时间来到十分钟后。
半夜家里被鬼闯入更吓人还是被打劫更吓人?我现在有资格坐评委席。
我佯装淡定地坐在床上,面对着不久前把我吓得半死不活的……一只鬼。
他说他叫离归,是一只鬼。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是为了找人才来到的这里。离归充满歉意地解释道,他一睁眼就出现在了我家的阳台上,正好我又拉开窗帘,吓到我了,十分抱歉。
出租屋里开了灯,他苍白的脸映在灯光下,毫无生气,无端让我想起恐怖片里,在棺材里藏了很久的尸体。
我大气不敢喘,手足无措地说没事没事,头摇得堪比拨浪鼓。
平常我就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现在和一只陌生鬼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境地太尴尬。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他真诚万分地说着,略带歉意的眼神让我条件反射般打了一个寒战,“我不会伤人的,不用害怕。”
“哦……啊,我,我不害怕,真的,”我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虚汗,轻吐一口气,“不不不用道歉了,我没事。”
当然没有缓过来,有个鬼站在面前,自我感觉能有我这么冷静的人不多了……
我这么说单纯是因为他看起来愧疚得想给我鞠个九十度大躬,我好歹还是活人,着实无福消受。
而且听他这名字,什么“li”,“gui”,谐音一下,可不就是厉鬼吗。
现在做鬼的职业素养都这么高了吗,这么有礼貌。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立马接话:“我信,我真信。”
几分钟前为了证明他真的是鬼,他直接把自己的手穿过我的手臂,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只庆幸自己没晕。
老天爷是在惩罚我。
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他对上我眼睛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的阅历自然是没有鬼丰富,完全看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不过那种怪很快就被他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耐心又温和的情绪。
窗外雨没有停,倒是小了许多,他在淅淅沥沥雨声里平和地望着我,柔和得仿佛要与雨幕一同隐没。
大概是太柔和,一瞬间我忘记我还在害怕这回事。
“你要不坐坐下……这么飘着可能累累累……”
我鬼使神差开了口,他这么飘着,我得抬头看他,脖子怪累的。
他没有回话,无形之中,诡异的尴尬蔓延开来。我后悔至极为什么要忽然没话找话,现在简直是……
“好。”
这鬼不声不响地滚出一个字,依旧礼貌,我却读出几分笑意。
人和鬼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我们硬是聊了整整五分钟。
与我而言,过得比五年还长。
最后他以还要去找人的理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离开了。
我的出租屋重归于宁静。
才怪。
我睁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其实我已经又累又困,但始终无法入睡,心里装着的兔子上蹿下跳,我真的很希望自己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惜世事皆不如人愿,我等梦醒等到天都亮了,悲催地发现今天我还要上便利店的早班。
“您看,我这种情况……还有救吗?”
这班还是没上成,我吓人的脸色让店长给我批了假,直奔医院精神科。
人还是要相信科学,见鬼这种事还是太反人类,实在是对不起唯物主义。
“你说你见到鬼了,这个,额,鬼,你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但是他长得停眼熟的。”
医院消毒太彻底,给我脑子也消毒了一遍。
此刻我很难回想起来那个鬼到底长什么样,明明这一段记忆如此入木三分,我却只觉得那晚我眼前蒙了一层纱,轻飘飘也压死人。
那张脸……朦朦胧胧的,我却莫名熟悉,也许……是有点大众脸?
“你应该是出现幻视和幻听了,”一道和蔼的视线从眼镜后面投射出来,“建议先去做个脑部CT看看情况。”
“一定要做吗?”我有些犹豫,心里害怕真给我查出什么病来,于是小心问道:“多少钱?”
十分亲切的医生嘴里吐出一个冰冷的数字,我突然释怀了,果然人最大的毛病是穷。
“不做也行,”医生手里霹雳啪啦地打着键盘,冷静地我瞟一眼,“最近压力很大吧,先给你开一点助眠的药物。”
“先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要是还出现再来复诊。”
失魂落魄走回家,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每一步都像被吞没进无知无觉的黑暗里,望不到头走不到尾。
凭借习惯走到家门口,莫名觉得我家这门比前几天大了一些。
这也是幻觉?那我那小小出租屋会不会看起来像大平层?
那还挺好的。抱着这样的期待,我刚打算掏出钥匙,却发现这门它没把手。
这咋开?在我刚想在网上搜个纸片开锁教程的那一刻,门自己打了开来。
离门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门里不知道哪里来的雾气,从脚下一直蔓延到了腰身的位置,那人穿得很正常,显得和这仙气飘飘的场景格格不入。
现在出场都如此高级,还自带干冰。
又是幻觉吧。我暗自想着,难为这人还凹造型,我靠在门边静静欣赏一番。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我看,白雾爬上他的周身,那张脸若即若离,恍恍惚惚中好似带着苍白的笑意,定定地直视我的眼睛。
无从分辨他是否真的在笑。
尽管如此,这一眼,我认出他了。
他是昨天那个鬼。
又是他,怎么老幻同一个鬼?现在吃药睡一觉还来得及吗。
我下意识提起手来,惊讶地发现手里居然空无一物。
顿时清醒了不少,这药花了钱的,就这么不见了!
也是幻觉吗?太逼真有点冒犯了,我有点想破口大骂,与此同时听见那鬼开了口:
“这是不是幻觉。”
他突然贴近,我来不及往后退,仓促之间下意识抬起手臂想挡住自己,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温热的触感,细腻的纹理,有血色的皮肤,有光泽的指甲……
“是真实的。”
“你再好好看看。”
眼前的光景早已瞬息万变,白雾已然散去,四方天地悄无声息,露出纯真的空白。脚下接天澄澈的水面清晰无比,倒影着眼前的人影。
真实与虚假,现实与幻觉,只在着水面平分的一念之间。
我张了张口,救命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地下的水面就跳起来,直奔我脸。
视野成了天线坏了的电视机,黑色雪花哐当一声响,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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