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居。
“哎，不是我说，刚刚那个姑娘……云琅，对了，云琅姑娘。那模样长得，真是俊，怪不得公子不忍心，转头就又把她领回了府呢。”翠枝一边铺着床，一边不住感慨。
绿漪冷着脸，拎起床褥唰唰猛抖两下，灰尘直往翠枝脸上扑。“咳……绿漪你……咳咳……你干什么呢？叫你铺个床，你这是拿床褥子扇我呢！”
红黛一边擦着地，一边看着她们直笑。绿漪也不搭话，将床褥一丢，懒懒道：“成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翠枝和红黛对视一眼，吐吐舌头，不敢说什么。
朱墨拧着眉，俯身在床沿边一抹，将沾着灰的指头递到她跟前儿：“这是什么？你这就叫收拾完了？赶紧地拿块抹布，把这床里里外外擦干净！”
绿漪气鼓着嘴，啪一下将她手打开：“擦擦擦！有什么好擦的！她还能嫌我这床不干净不成？这奚府上下，最脏的东西就是她了，连支马桶刷都比她干净！”
姑娘们都震住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红黛放下拖布，揽住她的肩，把人带到椅子上：“好了好了，一个不入流的窑姐儿，也值得你生这么大气？莫说你现在还没有名分，就算以后公子真把你收房了，也免不了三妻四妾的。哦，你要个个都这么吃醋斗气，哪儿气得过来？这老爱生气可不好，容易长皱纹。呀！我看看，这额头上怎么好像又添了一条……”说着，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她额头。
“去你的！你个臭贫嘴，就会拿我寻开心。”绿漪一边笑着，一边将红黛推开，翠枝也跟着呵呵乐起来。
正笑闹间，云琅带着小玉儿走进屋子，大家立刻止了住笑，警惕地打量着她。
朱墨迎上去，客气地道：“云琅姑娘，房间还未收拾好，请先别处歇脚，我们尽快。”
云琅笑了笑：“姐姐们辛苦了，这屋子就不劳烦各位了，我们自己来便成。”
绿漪一听，赶紧地起身，将红黛和翠枝往外推：“走走走，人家这是嫌我们收拾不干净呢，还得是她自己来呀，最干净！”她路过云琅身边，将“干净”两个字重重咬着。
小玉儿瞪她一眼，上前就要争辩，云琅赶紧偷拉她一把，只是朝着四位姑娘笑一笑。
等人都走了，小玉儿甩开她的手，不忿道：“姑娘，你干嘛拦着我？那个叫什么……绿漪的，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打一见着姑娘起就死瞪着你，好像恨不能将你寝皮食肉。现在又当着面的阴阳怪气，要是不打头儿灭了她这个气焰，以后更要跑姑娘头上屙屎屙尿了！”
云琅听她这一通发泄，只是轻轻一笑，四下打量着房间，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的，心里想着该添置些什么，如何布局才好。
“姑娘！你怎么都不当回事儿呢！”小玉儿急得直跺脚。
云琅语气散漫：“她又算个谁？我做什么要把她当回事儿？她以为我要来跟她抢男人了，在这儿发癔症呢。我才没工夫理会她，只要不拦着我赚钱，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姑娘，赚什么钱？”小玉儿懵了，她以为姑娘是来这府里伺候奚大人，享清福来了，怎么又提什么赚钱？
云琅抓过桌上的抹布，顶在手指上转一圈，笑容明艳夺目，“我啊，我要赚干净钱，堂堂正正的钱。”她昂着头，姿态骄傲得像只天鹅。
小玉儿张嘴看着她，心震了一下。她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嘴巴嚅嗫着：“姑娘……”下一秒，眼泪差点就冲破眼眶。
云琅噗嗤一笑，刮一下她鼻子：“别傻站着了，来吧，今日第一份任务，收拾房间！”说着高举抹布，仿佛手上捧着的，就是她的自由宣言。
她这模样，终于把小玉儿给逗乐了。
“小玉儿。”她笑，眼睛闪出亮晶晶的光，“总有一天，我们会自由的。”
小玉儿也笑了。是的，总有一天，她和她，她们，都会自由的。
云琅入住奚府第二日，奚恒便差周全去了趟玉春苑，将柳云琅的租金一次□□给柳三姨，甚至加倍。
柳三姨高兴坏了，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立刻乐呵呵收下钱，将姚匡正给的那笔钱又物归原主了。
就这样，奚恒狠心，断掉了姚匡正企图送上的人情。
云琅：“你说真的？”
小玉儿：“千真万确，青芙姐姐亲口跟我说的。”
云琅撇撇嘴，“他给这么多租金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吗？”柳三姨这下肯定乐坏了，自己什么时候竟能变得这么有身价了？
今儿下午，云琅派小玉儿去了趟玉春苑打探情况，结果听说奚恒把自己的租金给了柳三姨，还是双倍。
“啧，这么有钱，不如帮我把赎金交了呢。”她嘟囔，随后立即摇摇头，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继续地翻箱倒柜去了。
“姑娘，你都不知道，玉春苑的姐妹们有多羡慕你。姐姐们都说，奚大人年轻又英俊，人也很有风度，能够得他青眼，你真是玉春苑的天降紫微星！还跟我嚷嚷着改天一定要来拜拜你，好让她们也沾沾福气呢！”
小玉儿眉飞色舞地说着，云琅一边嗯嗯应和，一边翻箱倒箧地寻摸。
“姑娘，你找什么呢？这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置，又叫你翻得乱八七糟了。”
云琅拿出两个漆木盒子，清点完里面的首饰，又接着翻起了衣服：“小玉儿，我那件天青色蜀锦长衫哪儿去了，你快给我找找。”
“嗨呀，姑娘，不着急，今后咱就在这儿长住了，东西慢慢收拾就是。”
“你快着点！现在就给我找出来，急用！”小玉儿见她真急了，连忙帮着翻找，最后堆了一床的衣服。云琅挑了几件最上品的，打包好，往小玉儿怀里一塞，自己抱上首饰盒，头一扭：“走！”
“干吗去？”
“当东西。”
“啊？好好的，把东西当了干吗？”
“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不如换点钱来。”
小玉儿一跺脚：“怎么就用不着了？那你不拾掇了？不打扮了？”
云琅莞尔一笑：“姐姐今日从良了，再不干那陪酒卖笑、取悦男人的买卖了，还要这些东西做甚？”
小玉儿把包袱一放，急了：“你没看这宅子里，虎狼环伺的。你不上点心，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表现表现，怎么讨得奚大人的欢心？只有伺候得奚大人高兴了，咱们才能在这儿待得下啊！说不定奚大人高兴了，日后真能把你赎出来呢！”
云琅笑着拿起包袱，塞回她怀里：“靠他？哪儿有我自己靠得住？”
小玉儿看着她，点点头：“明白，反正听姑娘的肯定没错，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云琅笑着挽起她的手：“那走吧，去当铺。”
“嗯。”小玉儿被牵着走了，她摸摸怀里的衣裳，还是不由暗自惋惜，这么好的衣裳头面，姑娘以后怕是再也穿不起了。
*
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起来，西风乍紧，吹得人一阵瑟缩。房间里，翠枝早早地就烧上炭火，烘得一室暖意。
奚恒下了公差，一进府就往揽月居去，怕两个姑娘刚来不适应，又恐下人们怠慢，想着先去看看。结果到了园里没有人，不由心下疑惑，转头先回了涵绿园。
一进房门，他舒服地一声喟叹：“今日这炭烧得好，不早也不晚，暖和。”
“是呢，朱墨姐姐特地算着您回府的时辰。”翠枝在一边笑着回话，又添上一块炭，退出去准备用膳事宜。
绿漪和朱墨立刻迎上前，一个替他宽衣，一个替他解帽。他张着手，看一眼朱墨：“我刚刚去揽月居，发现里头没人，你吩咐她们做什么去了么？”
绿漪手一顿，还未及朱墨回话，便抬起头，一声怪笑：“呦，公子这是心疼她了？生怕我们把她欺负了不是？您说这话，也不怕叫人寒心。她是您的新宠，您的宝贝，我们就生怕一个没伺候好惹姑娘不痛快了，哪里还敢支使她做事？”说着三下五除二剥下他的公服，往衣架上一丢。
奚恒愣了愣，无奈一笑：“我就问了一句，你这就有七八句等着我，看来我还不能开口说话了不是。”
朱墨拿来常服，替他换上：“公子，我没有给她们派活儿，两位姑娘今儿下午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去了？”
朱墨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
绿漪又绷不住了，语气越发尖锐：“您瞧瞧，不过是公子这几晚没有去她那儿留宿嘛，转眼就耐不住寂寞了，不知又跑哪儿□□去，好像一刻也离不了男人似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绿漪！”朱墨厉声喝止她，她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偷摸瞄了几眼奚恒，见他脸色不是太好，懊悔自己又嘴比脑快。“公子……绿漪知错了，是我口无遮拦……”
奚恒拧着眉，语气不悦：“满嘴的污言秽语，你哪儿学来的毛病？自己掌嘴。”说完拂袖而去。
绿漪噘着嘴，含着泪，在朱墨的注视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十个巴掌。
不过奚恒确也奇怪，这个柳云琅，刚来府上不好好呆着，又出去晃悠什么呢？
晚上用过膳，奚恒在书房伏案看书，朱墨挑灯磨墨，从旁伺候。忽然，门敲响了。
“谁啊？”
“大人，是我，云琅。”
奚恒放下书，下巴一抬，示意朱墨过去开门。
朱墨上前把门打开，却见云琅一身水色长裙，简朴素净，头上盘一个单螺髻，不饰珠钗，面容白皙清透，毫无脂粉痕迹。这一身打扮，与她刚来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反是叫人眼前一亮了。不为别的，正为一个字，轻盈。
她走上前，缓缓一个福，眼睛水灵灵的，酒窝嵌在脸上，这样的清爽可爱。奚恒也是显见的一愣，随后道：“什么事？”
她瞥一眼朱墨，笑容轻快俏皮，“我有话，想单独跟大人聊一聊。”
“朱墨，你先下去。”
“是。”朱墨应一声，走出书房。
云琅眼看朱墨把门关上，立刻迈着莲步上前，衣袖里掏出一把银票，放到案桌前：“大人，我这里有一笔生意，不知您……可否有做东家的意愿？”
奚恒望着她甜甜的笑，头顶冒出几个硕大的问号：这个女人，她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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