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龚平街。
咯哒咯哒，又是熟悉的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格外响亮。清阳里，他又骑着马，劈开晨光而来。
云琅倚着推车，正为王强根的事儿发愁，遥遥地，却见马上的人逆光而来，身姿挺拔，姿态闲适，微弱的晨光落在他肩头，为他俊朗的脸染上一层慵懒。
嘴角实在不自觉弯起，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个数字：六。这是他接连光顾的第六天。
云琅知道，去官署的方向明明与这儿相反，他每日早晨过来，是特地绕了路的。
心间泛起微微的涟漪，很快地，又叫她抚平了下去。不该胡思乱想的。她警醒，生怕生出了一点自作多情。
奚恒将马系在街边的廊柱下，昂首阔步走来：“老板娘，来一碗冰糖雪梨元子。”他扶着刀，径直在小桌板边坐下。
“您的木樨汤，请慢用。”云琅盛一碗饮子，放在桌上。奚恒端起碗，也不急，小口小口啜饮着。
他高高大大一个人，窝在小马扎上，两条长腿一曲，几乎快要和桌面齐平，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偏又喝得慢条斯理的，一口一口抿，一身威武的官服，佩刀搁在脚边，竟是喝出了一种光会打花拳绣腿的感觉。
云琅瞧他那样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回过头，又去推车前忙活了。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生意还比较冷清。城外的养猪户就趁着这个档口，赶着一群肉猪往屠宰场送。一头头猪拱在一起，扭着肥胖的屁股穿街过市，养猪户在跟在后头，鞭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甩在地上。
群猪轰隆轰隆地，在街上掀起不小的动静，云琅就这么倚着推车，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尘世的一点点小浪花，都能激起她的欢乐，早餐铺氤氲的热气，担菜而过的老农，屋脊上决起而飞的麻雀，空中飘着的云，地上翻起的尘。
还有，身后坐着的他。
忽而，猪群里歪出来一头小猪，它哼哧哼哧鼻子，寻着早餐铺的香味过去。赶猪人立刻嘘一声，啪地甩下鞭子，那只小猪又立刻乖乖地回转了来。
云琅看着这一幕，不由轻笑出来。
奚恒一手端碗，看着她，不知不觉又走了神。她原来是这么爱笑，一点小事就忍不住发笑，笑起来一脸的孩子气，却又有着一种宏大的慈悲。像历经了一场浩劫，像从未被污染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天早上都非要来喝上一口。同她也不说上什么话，可就想这么看她一眼。看她抖落那一身的沉重，看她轻松明媚的笑，仿佛这样，自己的心情也能跟着欢喜起来。
云琅收回目光，恰与他撞上，奚恒连忙扭过头，端起饮子战略性喝一口，扯着脖子，在街上故作张望。
“吱呀”一声，头顶一扇窗户被支了起来。
“小妹儿，来一碗香饮子。”
一道清脆爽利的声音落下。二人不约而同抬头，旁边商铺的三楼，窗边正倚着名少妇，一身绫罗，肤白如瓷，如云的头发松松绾起，腰间绸带一扎，两只胸脯耸得高高的，更衬得腰如杨柳。
云琅看得一愣，立刻眨了眨眼，笑道：“姑娘想要什么？”
“呦，小妹儿嘴真甜，我这年纪，哪儿还有人叫姑娘的？”她托了托头发，歪头一笑：“不过，姐姐喜欢听。”随后，由屋里丢下一根麻绳，绳上系着个托盘，托盘里放一只空碗并十文钱。
她晃了晃手里的麻绳，靠在窗边，正想开口点个饮子，无意间，目光落到坐在桌边的奚恒身上。
云琅走上前，俯身要去取托盘里的碗，却被又被上头的话截住了动作。
“哎，小妹，不麻烦了，我自己下来喝罢。”说完咻一下，麻溜地绞着绳子，木托盘又升了上去。
云琅看着那扇在头顶关上的窗，一脸疑惑。
转眼间，却见这位少妇从旁边的商铺走来，柳腰款款，摇曳生姿。
“小妹儿，来一碗冰糖雪梨元子。”话说间，人已经到了跟前儿，侧身在奚恒对面坐下，小腰一扭，二郎腿一翘，拽弄着手里的帕子。
云琅张着嘴，连连点头，转身去给她乘饮子。
少妇一手托着腮，歪头打量奚恒，也不说话，就这么翘着脚看他。
奚恒抬眸瞥过去，正对上她的眼神，一双狐狸眼媚丝丝的，紧紧钳着他。
他被烫得缩回目光，微皱了皱眉，挺挺身子，佯装无事地东张西望。
“哧！”对面传来一阵轻笑，她搅弄着帕子，越发肆意地望过来。
云琅将饮子端来，同她笑说：“姑娘同往常一样吊根绳子下来就是，何苦还亲自下来跑一趟。”
那少妇曲着手指捧起碗，朝云琅笑一笑：“老一个人闷在屋里，无趣得很。”说着，眼珠子转向奚恒。
云琅见他脸耷拉下来，一副跃跃欲走的模样，抿嘴偷个笑：“您慢用。”随即转身走了。
那少妇捧起碗，两三下喝完，唇边挂几滴汁水，舌尖灵巧地一伸，卷进嘴里。又从胸口处掏出条帕子，唰一甩，抖出一阵醺人的香风。她擦擦嘴，后将帕子一下一下，塞回了胸衣里。
奚恒不忍直视，却还是被对面的动静闹得眼花耳热。他倒是面上不显，可一下挠挠后颈，一下调调坐姿，小动作不断。
云琅绷不住，赶紧转过头，笑得轻轻咳嗽。
“小妹儿，结账！”那少妇清亮地唤一句，将十文铜板拍在桌上，起身便要走。奚恒悄悄呼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云琅：“哎，姑娘，您慢走。”
“啊！”刚一迈开步子，她脚“被”桌子腿一绊，惊呼一声。
浓烈的香气冲入鼻尖，一摊柔软压在了身上。奚恒脸一白，连忙搀着她胳膊往外推：“你……没事吧？”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笑意甜甜：“多谢这位小郎君，我没事。”说着手一伸，偷偷在他大腿根上掐一下，不轻不重，力度正合适。
奚恒唰一下，耳朵尖染上一层薄红，挣着眼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那少妇望着他，嘴角溢出一个娇笑，撑住他的腿站起身，迈开步子，帕子一挥：“小妹儿，你这饮子味道真不错，明儿得空了我再来。”又摇着她那小腰，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好……”云琅望着她的身影，愣愣道。等人进了商铺，方才回过头，他还犹自僵在那儿，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噗……噗，哈哈哈。”云琅实在掌不住，双手捂住嘴，杏眼瞥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好笑吗？”奚恒愤愤道，脸上的绯红还未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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