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溯

白真并未在桃林中过多停留。

他携着那枚“时尘珏”,径直回到了自己常年空置的府邸静室。此处更为偏僻幽静,无人打扰,适合施展这等穿梭凡尘的禁忌之术。

一室之内,他盘膝而坐,将那骨白色的残石置于掌心。双眸微阖,意念聚拢,周身清冽的灵力如同潮汐般缓缓流转。涤尽最后一丝杂念,灵台一片空明清澈,渐渐与掌心那枚残石内流动的微光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他并未立刻选定要回溯的具体时刻,而是先依循本能,将一缕神识探入轻微异动的时空洪流,欲先看看凡间如今的景象。毕竟于他而言,不过是离开数日,可往来有“天上一日,凡间一年”的说法,此时的那个世界,怕已是几十年光阴荏苒。

他轻吸一口气,神魂穿过无形的屏障,眼前景象骤然铺开。

高楼依旧林立,霓虹灯愈发炫目,街道上车水马龙。科技似乎更为精进,光怪陆离的屏幕闪烁着不同画面,复杂交映。

信息如同翻涌云海冲刷着每一个角落,表面看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忙碌,比记忆里所见更甚。

然而,在白真这等感知敏锐的上神眼中,这片“繁荣”之下,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焦灼。

空气不再清新,反而隐约掺杂了无数贪婪、麻木的浊气。无数灵魂在**的催逼下被迫劳碌、面容憔悴,远远望去,恍然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某些角落,怨气与不甘凝聚不散,那是无声的呐喊、是无尽的冤屈,却也很快,被喧嚣的欢笑声淹没。

视线扭转,他看到巨大的资本机器仍在高效运作,创造着财富与娱乐的神话。

许多曾经光鲜亮丽、充满生机的“净土”,似乎也被蚕食同化,不断吞噬着普通人渺小的梦想,一点点侵蚀他们的尊严,最终将这一切,变得面目模糊。

他静静“看”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唯有一声轻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人心之私,有时却比天地更为暴烈。

他特意搜寻了自己前世,与“…”有关的痕迹。结果如预料之中,又带着些许怅然。

是啊,几十年光阴,足以冲刷掉太多痕迹。那个曾掀起滔天声浪的名字,如今很少被人提及。

网络世界信息更迭如瀑,新热点、新偶像层出不穷,连同旧日悲欢也一并抹去,只有极少数不为人知的地方,零星残存着些古老的讨论碎片,含着怀念,含着时过境迁的淡然。大多数炽热地爱过他的人,也早已融入各自的生活轨迹,或为柴米油盐奔波,或找到了新的情感寄托。

他强大的神识细细扫过,竟几乎察觉不到,那个存在于亿万凡人心中并留下深刻烙印的证据。那个名字,仿佛一场盛大又喧嚣的风,吹过了,也就散了。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白真心中涌起的第一道情绪,并非失落,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欣慰。

“这样……也好。”他低声喃喃自语,“无人再为我忧心挂怀,无人在为我情意难平。他们终于都能放下前行,过得平静安稳了。”

他终究是神,悲悯众生。

能得以见到他曾护佑的单纯灵魂,从一场无妄悲伤中解脱,倒也是一种释然。

既已看清现状,便无需在此间停留。

白真收敛心神,垂眸,将全部意志灌注于“时尘珏”上。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那便是逆流而上,回到最初,回到一切的起点。

时光碎片飞速倒流,光影扭曲,万象更迭。

法则约束下,神识周围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破碎、混乱,裹挟着一片片巨大能量,猛烈向他席卷而来。

最先,是彻骨的冰冷,是灵魂强行剥离躯壳的痛楚。紧接着,是生前最后时刻,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恐惧汹涌复现。

……

……

……

更深的,是撕裂般的**和**,将最后的尊严彻底撕碎。

当身体悬空、急速下坠时,耳边呼啸的风声,便成了这数十年经历过苦痛后的,最后一曲伴奏。

这些感知混乱又如此真实,饶是白真,也为之一震。

景象继续倒转,这次迎面而来的并非黑暗,而是一种酸涩的压力感。

他看到自己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微笑和台词,眼底藏着深切的焦虑,却也泛起亮晶晶的期待。桌上散落着写满字的纸张和稿件,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即将可能降临的,有关复出的希望。

他看到自己坐在镜头前,努力扬起出动人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扑洒着万千成片含满真诚的眸光。

画面稍显明亮,却也匆忙。剧组灯光炙热,周围是工作人员忙碌的喧嚣和短暂的笑语。他穿着戏服,在间隙里抓紧时间默背台词。

再往前,是出道时舞台上刺眼的灯光,台下震耳欲聋的欢呼、掌声和鲜花,几乎要将人淹没,少年的脸上第一次洋溢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彼时,前途明朗,光芒璀璨。

模糊间,无数个日夜在练习室中流逝,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直到肌肉酸痛发麻;

画面定格在一个青年背起行囊,他眼神清澈,带着豁出去的倔强,毅然踏上从新疆开往北京的列车;

气氛忽而变得温暖又心酸。小小的男孩,蜷缩在母亲卖馕的小推车下面,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课本,心中逐渐闪烁起一个最朴素的念头:

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最终,所有的痛苦、挣扎、荣耀,尽数褪去。

时尘珏将他带回至最初的宁静。

感知被包裹在一片温柔的黑暗之中,听着那平稳的心跳,感受到无私爱意,流转蔓延。

“月朦胧,鸟朦胧……萤火照夜空……山朦胧,鸟朦胧……秋虫正呢哝……”

外头的女声轻轻哼唱。

她低下头,对着腹中的孩儿:

“以后……你就叫‘…’,好不好?”

这声温柔的命名,这份最美好的祝愿,悄然落在了时空节点,成了诠释此生愿景的最佳注解。

静室之中,白真缓缓睁开眼,掌心那枚时尘珏的光芒渐渐隐去。

他沉默了片刻,脑海中回响着那轻柔的低语,以及此后所经历的,漫长而潮湿的一生。

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眼中复杂情绪彻底消散,化为一种无比澄澈的坚定。

凡尘浊浪滔天,能吞噬许多东西,但总有些本真的善良,源自生命最初的爱和祝福,值得守护。

他摊开手掌,目光低垂,再次凝视着那块残石。指尖灵光闪烁,收拢将其紧紧回握,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心。

漫长神生,与这身四海八荒少有与之匹敌的深厚修为,并非只是为了品尽天下美酒,芳赏桃林花开。

清闲,是因为未曾遇见值得全力以赴的使命。

而今,他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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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一碎九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