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平淡的一日将要过去了,于秋照例在家中无所事事。
于晋为她请的先生,教琴的,教礼仪规矩的,教作文书画的,近几日都被她劝退了。
理由千篇一律:“我父亲常言我聪慧得体,烦请诸位无需再来了。”以及附上一个笑。
教书先生们挑不出毛病,这位于小娘子,也确是如此,学什么都很快,且精通。
于晋没理由再请他们来,如今之盛世,多出英才。这代表什么?或许他这尚书的位置早有保不住的一天。
而于尚书他既要捍卫,家中便自然不可出现任一不思进取的子女。
连家务事都管不好,又何以谈家国之要?
至于于疏,倒是在备考省试,平日大小试验也都成绩排前。
心中苦闷的还是于帘,什么也学不进,府中规矩她嫌过重,只想快回绣坊,绣完她私藏那幅别样的绣品。
不过,近来父亲似是有些不太一样。
于帘想。
对她和和气气,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好生怪异。
爹从前一直是这么一,温顺之人吗?
……
“于秋,你说这是为何。”
于府,别院,杂舍。
于帘盘腿坐于一竹编草席上,周遭布满尘土,不时由风卷起一些,又洋洋洒洒落下。
而与她相对而坐的,是于秋。
这么叫着实是别扭的很,但秋儿喜欢,那就照办吧。
面前一壶好茶,分落于杯中。
眼前人缓缓为她勘一杯茶,推至身前,“你无须多在意,他本就是如此一人,见惯了便好了。”一句话落下,眼皮也没抬一下,只看着杯中茶,镜中花。
“听说,他还伤着了!”于帘一个劲说,并不在意所言因果。
“是,我做的。”于秋随意附和。
可话音一落,面前人脸色骤变。
草席上空空如也,人蹲坐在于秋身旁,抬手,假意去捂她的口鼻。
“我知道,别声张。”于帘故作严肃,庄重的紧盯着于秋。
“放心,不会的。”她停下手上作,注视着于帘,“帘儿,你或许还并不了解他。”
无于所闻之自得,只徒留断肠之意。
“不过别担心,慢慢来。”青蓝衣衫下的那双手抬起,轻轻将于帘被风吹散的一缕发别过耳后。
“慢……”于帘正要回话,声音被另一个盖过去。
“不好不好!”急而清亮的,她轻易认出那是黛佩。
“黛佩,别老咋咋唬唬,吓我一跳……不过你要讲什么大事?”
在于帘心里,黛佩到底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所言之不好,也不见得定为坏事。
再谈说,这秋妹妹的事也是事,她那爹的事也叫事,两者截然不同,且听后言。
她是静下心了,可黛佩依旧急的一头汗。
于帘眼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似是想绞尽脑汁挤出些安慰人的话。
她看向于帘,断断续续拼凑出一段低语。
“于老爷......要......要帘娘子你出嫁,嫁到......城中偏西......那处山脚的傅家。”
黛佩说得含含糊糊,字音不清,话音未落,眼泪流下来了,止不住的向下淌,打湿了衣襟。
“啊?”一声渐弱的女声散去。
方才翠碧一番话,彻底封住了于帘的嘴,她的脑中如今是一团浆糊。
“那我借口推去便好了,他总不可硬拉着我去成亲吧。”思绪转了一圈,
她又笑起来,转头看于秋“那是坏了规矩的……”
“秋儿?”于帘慌乱了,忙上前拥她入怀。
怀中人,她的妹妹,眼红的吓人,只是无声。
于帘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就连先前……那时,也没有过。
于秋怔愣,回过神后紧紧抓住于帘的衣摆。
“于晋做下的决定,不会改的。”她缓缓开口,“这不是别人,不是小门小户,是名满京城的商贾,这是他的好机会,助其飞黄腾达的好媒介。”
一阵沉默,于秋又归于平静。
她慢慢移出于帘怀里,神情有几分木然,嘴里念叨着什么。
于帘不知作何,但依旧在想,有无转圜之余地。
“哗。”此时一阵冷冰冰的铁器摩擦声打破了低微的抽泣。
“别担心,祈瑾。”于秋看向远处那片空地,不同于半分悲戚之色。
“我去杀了他。”
一把刀,长约一尺,利利落落斜于身侧,其锋坚韧无比,那双手握着刀背,指尖紧紧向下按,皮肉间泛出青紫色。
他,又为何人?或许不是所言的傅公子。
......………
于帘眼睛瞪的又大又圆,手指比划着却又不敢真正上前,怕她一个没拿稳,误伤了自己。
“息怒啊,哦不,冷静啊,秋儿!”她慌慌张张,张牙舞爪。
“是啊,娘子,别......”黛佩也在一旁附和。
“我当然不过是说笑了,你们别当真。”于秋早已收回那把微露锋芒的刀,挂上了得体的笑。
“再说,我那几下也只是学些面上的东西,又何谈真功夫?身为女子,所学之剑术必要柔,或可用作防身,可这些是不常取的,我今年方十六,未出阁,也是该谨遵大人教诲,持现状,多学礼教少出门,更用不上这些打打杀杀的技法了。”
于帘觉不对,悄悄抹了把虚无的泪,瞧了黛佩一眼,她已恢复那般温顺的下人姿态,微微福身。于是于帘也低下头忙言是。
“你二人所道,倒是显得我与蓉娘二人无比古板了不是?”一道男声响起,随后是阵阵爽朗的笑声。
话一出口,舍中人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爹。”于秋最先反应,不冷不热道一句最平常的问候。
“不急于礼数,方我所言,你们心中作何想,莫不成真是如此?”
“自是并无,秋儿只是与帘姐姐商讨是否还要再将这剑术,学下去。”于秋面上依旧是笑,目光却狡黠。
“喜欢便学下去,秋儿是在担心什么?”于晋言道:“你虽为女子,可随了我,生性聪慧,无论什么,一学即通,至于其他,秋儿无须在意,我这个做爹的,在这方面也不会亏待你是了,你要请先生,便是给你请这天下最好的,也不为惜。”
“至于祈瑾,你也不用同她谈,无论于礼或于义,她回于府不出一年,你们二人重在培育情感”他娓娓道来,应礼安排着两位女儿。
“对,爹说的不错,不过您别过于担心,女儿与妹妹一见如故,话多着可说呢!”
天真烂漫的掩饰,却句句是真。
她没有撒谎,即使她们在此之前真是形同陌路的姐妹,于帘想,那也终将归于道路的同一处。
早了些,或是天意,至终未到。树下乘荫的行人,误打误撞落入陷阱,明明她没有动,却被逼的直面烈日。
冥冥之中是一把伞。又是哪一把,谁在为她纳凉?习习暖风只伴着醉意,在朦胧间带这行人向远方,峰回路转。
祈瑾是于秋为她取的小字,愿其如玉,不需光亮,只行俭,行茧缠丝,仍熠熠生辉,耀先时苍茫。
父亲是怎么同意给她取用这个字的呢?她不得而知,只是心疼秋儿,在这境遇下,被逼的学会使手段。
若是她真要出嫁,也没办法,不过最挂念不下的,还是妹妹。
秋儿已经吃够了苦,不该再为自己搭上性命。
嫁便嫁吧,女子一生,本就是被安排好的。
女子之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儒家之道义,古今之真理。
不过有关一事,却总带几分费解——人又为何总愿将人为编排成命定呢?
不知那傅府公子又是怎样一个人?
只希望或许成亲后,她依旧能拿起那些针线,只求能做些绣活。
为自己,为真正的家人。不为其他,不为这所谓的夫君。
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
面前,于秋正质问他们的父亲。
“那么父亲,您说的倒是好听,叫我二人培养感情,那你又为何叫帘姐姐嫁与那傅家二公子呢?”
“你怎知是傅家二公子,我只让黛佩传言于祁瑾这新郎的门户,至于是谁,大公子,二公子还是三公子,何时轮上你来替你姐姐做主?”于晋冷笑,带着家主的威严与镇压。
“又莫不是,黛佩你与她们胡乱说一通 。”他看向黛佩,带着轻挑,又或是肯定与几分震怒。
“不,与她无关。”于秋先出声。
“父亲,您的心思并不难猜。”
于秋笑笑,同方才于晋无二的神情:“我不愿信您是个小人,人言您为天界谪仙,您言人人平等,那您是否可告知于我,为何要让帘姐姐嫁与那位将要袭承傅家家业,且近来与您交情颇深的傅二公子呢?”
她刻意咬重了“您”字,句句讥刺,字字诛心。
“你!”于晋面上暴起青筋,面色扭曲,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在此时黯淡无光。
“于秋,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我自有打算!”他惺惺然离去,留下空落落的三人。
于秋放松了下来,笑着看了一眼于帘,似是保证道:“不用担心了,姐姐。”她顿了顿。
“无论几时,你可寻与你心意相通之人,过的安乐,成任意自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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