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了晌午,在马车上时孟枳便饿了。
厨房没有现成的饭菜,顾嬷嬷将昨日重阳节宴会的糕点端过来一些。
糕点形态多样,色彩缤纷,孟枳咬了一口,满口香甜,唇齿留香。
顾嬷嬷看着桌前柔柔弱弱的少女,一口气连吞了两碟点心,心道以往就不该小瞧了她,以至于让她寻得空隙,将所有人骗了过去。
想起她先后两番跳湖的事,顾嬷嬷消化了两日,仍觉得这事儿委实是匪夷所思。
孟枳吃完,双手捧着杯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嬷嬷说话。
顾嬷嬷是谢府的老人了,这几年才调到别院这边来,想她在谢府当差几十年,应当是见过青玉鼎。
正要问,外面来人通传,说谢陵请她去一趟书房。
谢陵喜静,书房是单独辟出来的一个小院。
院中结满了石榴,阳光透过枝叶,在地面撒下一片片跳跃的光影。
书房的门敞开着,孟枳走过去,见窗前立着一道单薄身影。
她向内望去,心中叹服。
只见屋子里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整个房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保鲜膜包住,与外界彻底隔绝开。
这人洁净之癖,委实超乎常人。
她低头扫过自己的鞋子,心中泛起一丝犹豫。
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道不耐的声音:“进来。”
孟枳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日光:“我进去会不会给你踩脏了?”
微风轻拂,吹动她的衣裙,传来女儿家身上干净轻柔的桂花香。
谢陵眼眸微微敛起,脑中浮现出昨日那人与她并肩的画面,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已经足够可以捕捉到她身上的每一缕气息。
他神色陡然冷下来,走进屋中坐下。
“吃饭了吗?”
孟枳跟着进来:“方才吃了几块点心。”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我还以为孟姑娘沉醉于他人的笔墨中,已经废寝忘食了!”
要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这才一日,孟枳在面对他夹枪带棒的话时,已经气不起来了。
她把青玉鼎画下来了,就揣在衣襟里,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开口。
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她善解人意道:“谢大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府医过来看看?”
“不用。”
孟枳:“你找我来是有...”
“识字吗?”谢陵忽然问。
孟枳转过脸去,给了他一个“你瞧不起谁呢”的眼神。
谢陵别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次此时的谢大人神情中带了一丝丝别扭。
“那边书架,挑本书来念。”
“哦。”
这是叫她过来念书?
孟枳走到里边的书架前。
书架很大,高度直抵房顶,宽度横跨整墙,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书籍。
迟迟说,她是在谢家库房的名录册子上看到青玉鼎的,谢陵曾带着那本册子去过她家。
孟枳眼睛扫了一圈,在跟前的架子上先拿了一本书出来。
谢陵已经躺在一张躺椅上,他阖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排细密的阴影。
屋内静谧无声,只有窗外树叶摩挲的细细声响。
孟枳认命地走过去,坐在一旁充当白噪音。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她手上拿的这本书,很多空白的地方都标注了注解,上面的字笔画清劲、结字俊美,字形疏朗飘逸。
让人一眼掠过,便觉流水空灵,神而明之。
她读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在这些小字上流连,又忍不住抬眼,看向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人。
他睫毛很长,眉间清隽,即使脸色苍白,也让人一见之下,很难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还真是字如其人啊。
念了有一会儿,孟枳缓缓将自己的声音放低。
日光懒懒,悄无声息溜进室内,给纤尘不染的室内铺上一层柔软的金光。
谢陵的呼吸渐渐平缓,孟枳屏着呼吸起身,踮着脚尖,轻之又轻地回到书架前。
她视线一排排扫过去。
全是四书五经及其传记类的典籍。
好像没有库房的名册!
她有些失望,正准备回去,眼角瞥到书架底层的一本书,封皮上未着一字。
没有书名?
她弯下腰,尽量不弄出声响,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往后翻了几页,她呼吸滞住。
只见纸张中央,栩栩如生画着一尊繁复精美的青玉鼎。
与她穿越前修复的那尊,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谢陵醒来时。
赤乌西坠,余晖如金纱般倾泻进室内。
周遭满是女儿家身上的清甜香气,密密匝匝地包裹着每一寸空间。
少女蹲在自己跟前,桔黄长裙的裙摆铺在地上。
察觉到他醒了,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猛一刹那,他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在做什么?”他声音中难得带了一丝朦胧与暗哑。
孟枳晃了晃手中的书:“这不是给你念书呢,睡得好吗?”
余晖透过花窗,在她身上缓缓铺展开,照得她耳垂上那层轻轻浅浅的小绒毛,像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边。
谢陵声音很轻,低低“嗯”了一声。
“那说明我念得挺好,有没有什么赏赐?”
谢陵:“要什么?”
他的这个姿态,让她有种感觉,就是好像她开口要什么,他可能都会给。
她赶紧捧出他们家库房的名录册子。
册子已经翻到了青玉鼎那一页,她手指戳了戳图案。
“我喜欢这个。”她请求道:“这个...能不能借我几天。”
谢陵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然后抬眸看她一眼,不作声。
不行吗?
她保证道:“我一定会很小心,摸之前会好好净手,也会轻拿轻放,一定不会弄坏。”
谢陵垂首静默。
她有点没信心了,不过还是一点点打着商量:“就借一日可以吗。”
“我不会白借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天天给你念书。”
谢陵抬眼。
少女仰着白净的小脸,眸光明亮,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并非他不同意,只是这尊青玉鼎,在很久前,已经被祖父献进宫里了。
“谢大人,三公子....”孟枳小心攥着他的衣袖,从请求变成乞求。
“知道了,晚点拿给你。”谢陵偏过头道。
“真的?”孟枳站起来。
“嗯。”
孟枳:“那这几日可以....”
话未问完,门外传来了李管事的声音。
“公子,牧先生过来了,说有要务要禀。”
孟枳见他有公务,没有再打扰,先主动退了出来。
牧苏在从兴楼与徐詹事碰过面后,一刻没歇,便匆匆赶上山来。
他喝下一口茶道:“昨日商议的事,太子给驳了回来。”
昨日提议,将太子府扩建预备下的银两,暂且先挪去
抢修河道,但徐詹事今日过来,说太子没有点头。
牧苏接着道:“如今灾区降雨不断,灾粮尚未发放,上万灾民已然闹得沸沸扬扬,若河堤拖沓不修,引发更大的灾祸,届时,纵然皇上没有废黜之心,但宣王带头,弹劾的奏章一道道呈上去,局势恐怕再难掌控。”
他说完,便等着谢陵决策,但却久久不见他出声。
“怎么了?”
他把茶盏放下,走到谢陵跟前,发现他正在看库房账册。
这本账册他已经见过许多次,只是,它不是谢家现时的账册。这上面所记录的珍宝,都被谢家先祖借着各种名头,进献了皇宫。
昔年,谢老将军跟随高祖皇帝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更是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中,救下被敌军重重围困的高祖皇帝。
定国后,高祖皇帝赐其国公爵位,同时加封大量食邑,赏下数十万两黄金,以及战役中缴获的白银、珠宝、玉器、名马、宝剑等无数珍奇。
一时之间,谢家声威显赫,无人能及。
但在战乱平息后,谢家却主动放弃了兵权,更在之后几十年间里,将高祖皇帝赐下的稀世珍宝挑出来,又一件件献进了皇宫。
毕竟,皇家没有的东西,却安然置放于谢家的库房之中,实在太过扎眼,引人侧目。
然而到了这位小谢大人这儿,一切就变了。
他入仕之时,尚且年方弱冠,却硬是不动声色地拒绝了用家族财产向皇家表忠心的做法。
特别此次,皇上明面上是惩戒太子,可实际上,矛头却是直指太子党背后的谢家,暗示谢家出资填充国库。”
想来太子爷经过一夜,也明白过来其中关节,因此不肯同意他们昨日的提议。
想到此,他正要开口,谢陵却忽然道:“此番...谢家先拿五十万两银子出来。”
牧苏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一日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公子这是为何?”
若谢家此次预备出资,昨日就不该提议停止修葺太子府一事,白白惹了太子不痛快。
“公子可是觉得,太子那边不好再去劝说,其实只要....”
谢陵:“抢修河道的银子,还是太子爷来出,谢家的银子,用于赈济灾民。”
牧苏糊涂了,赈济灾民的事已经安排妥当,既有抄没官员的贪银支撑,又已向邻省官员借粮,怎的这会要自掏腰包了。
“想跟皇上讨个赏赐。”谢陵道。
“什么赏赐要五十万两银子?”
谢陵视线重新挪到桌上的库房名录上。
牧苏跟着垂眼,目光同落在那尊青玉鼎玉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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