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谢陵这边,他身边的人,皆以为他因着太子的事不快,个个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他们一行人,像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与周遭的繁华热闹毫不相干。
李禄硬着头皮开口:“公子,徐詹事还等着回去给太子爷回话呢!”
谢陵双眸微眯:“琉璃呢?”
“琉璃一直跟着孟姑娘呢。”李禄见他脸上几番阴晴不定,试探着问:“可要奴才叫琉璃过来回话。”
谢陵盯着对面:“先去见徐詹事。”
李禄松了口气。
徐詹事已经在东兴楼等了一日了,今晨太子府一出事他就赶了过来。
他身份特殊,向来避嫌,不会直接去谢府。
今儿个是真急了,先去的谢府,未见到公子,才又心急如焚去了东兴楼等着。
虽然公子已遣了牧先生过去报安,但斯事体大,徐詹事想必会见着了公子,才会回太子府。
东兴楼是京城一家几十年的老店,地处于老巷,四周高墙藤蔓繁茂,店内虽有几分古朴,但胜在安静隐匿,最适议事。
徐盖每次都是在此与谢陵碰面,如遇上谢陵有公务在身,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但这回的徐盖神色间满是焦躁,坐立皆不得安宁,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旁的牧苏宽慰道:“徐詹事也不要太急了,皇上下旨将太子暂行拘禁,虽是风雨欲来之势,但比起今晨皇上欲褫夺东宫之位,现下也总是有了喘息之机。”
今年灾情众多。
先是南方地动,瘟疫横行。接着长江流域洪水泛滥,灾情之重,前所未有。
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皇上连下两道旨意赈灾。
然而数月过去,竟有了灾民群起闹事的奏报传来,皇上龙颜震怒,命四皇子宣王彻查此事。
今晨宣王进宫,呈上去厚厚一沓笺纸。
令人生寒的是那些笺纸都是灾情地方官员的供状,还有下属官员的证词,字字句句,令人心惊。
灾民之所以闹事,无非是官员不作为。
一查之下,发现灾地的官仓竟只赈了几日的粮,而户部赈灾的银款也一直没有拨下去。
户部是由太子管着的,灾情地界的官员也兼有一半都是太子的人。
如今国库虚空,地方官仓无粮,灾民无法过冬,上万民众群起反抗,河堤无银钱抢修....
皇上看之可想是何等震怒!
徐盖从门边又走回座位:“牧先生啊,我怎能不急,现在我心里这根弦啊,绷得随时都会断掉,我看皇上这次是真的动了心思,这变天的日子,我怕就在旦夕之间....”
牧苏摇头:“若皇上真有废黜之心,此次就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将太子拘禁。”
徐盖一听,赶忙要继续问。
牧苏是谢大人的幕僚,他既如此说,想必是谢大人对此事已有了周全的考量。
但此时门“吱”地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谢陵一脸冷然地走了进来。
徐盖连忙起身:“谢大人!”
“牧先生说得对。”谢陵示意牧苏徐盖坐下。
三人坐定,谢陵没有继续方才的话,而是先问道:“今晨是谁到太子府传的话?”
徐盖答:“是舒公公。卯时初刻,舒公公携着皇上的口谕,急宣太子进宫。那么个时辰,再加上舒公公脸色急肃,太子预感到不好,便问舒公公是何事?舒公公便给太子提了个醒。”
“舒公公的原话是:‘皇上圣明烛照,对朝政之事洞察秋毫,常言国家大事,非德才兼备者不可居之,故对诸位皇子皆是寄予了厚望,是以难免要严厉些,待会儿太子进宫觐见,若能体察皇上苦心孤诣,必能不负圣上期望。’”
当时太子听完,脸色骤变,一时竟站立不稳,急命他通知誉王和谢大人。
他也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先去了誉王府,随后又赶到谢府,直至在东兴楼等到此时。
“谢大人,方才牧先生说皇上此次并无废黜之心,可是如此?”
谢陵淡声道:“宣王的供状证词皆全,且一早便到了御前,但皇上却没有召见朝中重臣,而是只单传了太子进宫,你说这是为何?”
徐盖:“谢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没想定罪于太子。”
“没错。”牧苏起身道:“宣王所呈供状,字字句句,直指太子,若拿出来论罪,太子只怕难辞其咎,但皇上却压下了供状,宣王固有不甘,却也不敢有违圣意。”
“那舒公公那些话.....”徐盖迟疑道。
谢陵道:“舒公公的话只听最后一层便可。”
舒公公的话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告诉太子,皇上圣心明镜,太子的所作所为,非储君之才;第二层则是表明太子之位非唯一之选,诸皇子中也不乏能者可担此任;这最后一层意思,便是太子若能妥善处理当前之事,尚能挽回圣心。
说到底,便是国库虚空,太子需设法筹措银款。
今晨谢陵得到消息,是舒公公到太子府传话时,便猜到是此结果。
舒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私下前往太子府,显然是不欲将此时大张旗鼓。
加之朝中几位重臣均在家中过节,都未被传召,便预料到皇上此次只是敲打太子。
谢陵从窗前回身:“请徐詹事让殿下宽心,当务之急,是筹款购粮,赈济灾民,速修河堤,誉王已前去请旨办理筹款购粮之事,不过还需太子支持。”
徐盖拱手:“谢大人请说。”
“地方官仓空虚,乃是当地官吏贪墨之过,但太子殿下有督察百官之责,恐有管理之疏之责,皇上已颁旨,将涉事官员抄家问罪,所抄银两,请太子着户部拨往灾区,再遣书给临省巡抚史新翰束吉大人,请其慷慨解囊,借粮给灾区。”
徐盖闻之,心头稍安:“请谢大人放心,卑职回去便将此事回禀殿下。”
“还有。”谢陵道:“太子府邸原拟下月修葺扩建,此事恐需暂搁,所筹备银两,可先用于抢修河堤之用,方能彰显殿下心怀黎庶,以国家安危为念。”
太子府此番扩建,其奢华程度堪称登峰造极,其基石采用汉白玉铺就,屋顶选用上等的琉璃瓦,主体结构更是精选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单单一根木材便价格不菲。
因此,尽管只是修葺扩建,但所耗费之巨,竟达百万之多。
此时拿出来,填补库银最为合适。
但徐盖有些为难。
太子府的人都知晓殿下格外重视此次府邸扩建,只琉璃瓦的选用,便数次确认,以确保在日光的照耀下,屋檐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徐盖没应声,谢陵便也没再继续说。
屋中静了下来。
过了片时,徐盖委婉着开口:“谢大人,这抢修河堤的银子可还有旁的法子,太子府邸的修建已是迫在眉睫,若此时骤然搁置,恐怕不妥,可还有更为周全之策?”
徐盖问完,没有等到回音。
他抬眼,见谢大人静静伫立在窗前,目光透过窗棂,不知道在看什么。
牧苏跟他目光碰了下,走上前:“大人...”
谢陵微顿,眼眸微微敛起:“徐詹事方才说什么?”
徐盖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陵淡淡道:“这天下今后终归还是太子的天下,而今北边鞑靼来犯,灾民躁动,河堤若再不能及时修缮,后面恐有滔天之患。银子自然可以筹措,然而若要即刻解当下之急,目下却有此法。”
徐盖见他如此说,也知没旁的余地了。
对于这位谢大人,徐盖还是颇为了解的,尽管他入仕不过三年,但在筹谋一事上,太子殿下与誉王却对他颇为倚重,每每有要事,必先与他商议。
昔年,他的父亲不幸遇害,从此只能长卧病榻,当时朝野一片唏嘘,都道谢家要暂别官场了。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小谢大人横空出世,人家压根没想着承袭爵位,萌荫入仕。
而是自己走了科举正途,于嘉元三十六年,进士及第,高中探花,补上了谢家在朝中的空缺。
如今短短三年,他已官居三品,但他的三品又比旁人的三品要有分量。
一来,他自幼便与太子同窗伴读,与太子兼着血脉相连,关系亲厚;其次,谢家祖辈在朝中为官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人脉广博;其母李家又与云家同在北边抵御鞑靼侵扰,可见谢家根基深厚,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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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堂。
孟枳把最后一副画画完,迟迟将放着银钱的竹筒晃了晃:“姐姐你猜,咱们赚了多少?”
“多少啊?”孟枳问。
迟迟扬着笑脸:“我刚才点了,这里面将近四两银子,姐姐你太厉害了。”
孟枳笑笑。
收的钱大多都是铜钱,孟枳将其分成三份,在迟迟不解的目光中,把其中两份装进一个荷包。
何衡之方才打招呼,说有事暂时离开一下,她便趁着他不在,将荷包推给李文渊。
李文渊正在收拾周遭的卫生,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迟迟不等他开口:“李公子不要推辞了,我们那份已经留下了,何况摊位、纸张、还有颜料都是二位公子的,你总不能叫我们全拿着。”
李文渊还要推拒,迟迟却不给他机会,简单告了别,拉着孟枳跑开。
走远后,迟迟挽着她的胳膊:“姐姐,我看何公子忍不住问了两回,你如今的住处,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孟枳走的时候没忘了何衡之的手卷,怀里满满捧着。
“我们两家父母交好,如今同在京城,多些关照罢了。”
迟迟不好糊弄,纠着她八卦:“那姐姐呢,你给银子,竟如此的费劲心思,陵哥哥知道了还不得气疯....”
两人边走边说话,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摊贩前人少了许多。
碰到古玩摊子,她就会上前扫一眼。
“姐姐要买什么?”
孟枳:“我想找件东西。”
迟迟道:“什么样的东西,说来看看,我帮你找。”
孟枳想了想,觉得描述不清,弯下腰,在地上画了出来。
青玉鼎色泽温润,如春水初生。
它的外形是中国古代常见的鼎形器皿,鼎身线条流畅,顶部盘踞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祥龙,龙身鳞片层层叠叠,在光线下,鳞片间会流转出莫测的色彩。祥龙双眸寒光,龙头高昂,气势磅礴,有一股强烈的震撼与压迫感。
孟枳画完,迟迟抬眼看了下她,又低头看了片刻。
“这东西我见过。”
“见过?”孟枳猛地站起来。
“这是陵哥哥家的东西。”迟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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