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还没来得及提醒刘竹，有规定除了水本来也不许吃家长给的任何东西，刘竹又问：“我生日，订了蛋糕，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学校每学期都会更新老师们的资料，大家的信息随便谁都能看到。
今天是李芸的生日，刘竹的生日在前几天。
李芸问：“你生日不是过了吗？”
刘竹说：“这不是前两天出去同学聚会错过了。来嘛，我不想一个人，怪冷清的。”
李芸看着刘竹走在前头晃荡的背影，明明长得很挺拔高大，却经常看起来没个正形，认识得久了才能看到点不一样的样子。
譬如去年刘竹也说一个人没意思，和她一起吃了蛋糕。
李芸这种时候就会想，刘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竹回头问：“你有事啊？不是说今天没安排吗？”
李芸打起精神说：“好啊，等会儿去超市买菜，看我给你好好露一手！”
到了王婷家住的小区外头，两个人跟在别人后头进了门禁。
李芸环顾了一圈周边环境，还有点小小的惊讶：“她家住的地方不错啊。平时看她的打扮不像啊，还以为家里没什么钱呢！”
刘竹说：“这个孩子，的确，有点无依无靠的。”
李芸问：“怎么了，她不会是领养的吧？”
刘竹说：“就是因为亲生的才无依无靠的，等会儿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李芸小声抱怨道：“这不是和你私下说呢吗，我才不会到外头问呢！”
进了王婷家门，王婷过分的热情中又带着点无所适从的尴尬，和她在学校里吐了一地那天一样，带着给别人添了麻烦之后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窘迫。
刘竹倒是很自来熟，拒绝了王婷直接进来就行的邀请，接过李芸拿的一次性鞋套穿上，在沙发上大方落座，把水果递给王婷说：“洗点摆到桌子上吧，这样一会儿拍照比较好看。”
王婷拘谨地接过，带着点总算能做点什么工作补偿一下的解脱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说：“家里只有水。”
刘竹说：“什么都不用准备，之前有老师喝了口水都被举报了，你给了我们也不敢喝。”
王婷惊恐地说：“老师，我不会举报您的！”
刘竹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但是万一你家长问的话千万也要告诉他们，刘老师和李老师连你们的拖鞋都没穿，是自己带的鞋套，李老师手机里还有付款记录呢。还有这些水果，提都不要提，不然以后都是事。”
王婷点着头，小心地在沙发上落座，刘竹则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放松得招呼她说：“吃点水果吧，老师特意为了有排面买的，不好吃等会儿我回去找卖东西的。”
把固定的提问随意问了问，刘竹又架起手机自拍了几张就算完事了，反正收记录的人也不会细看，但刘竹还是小心地没把水果拍进去。
李芸随口问：“你家里人干嘛去了，就剩下你一个？”
王婷赶紧回答道：“他们出去旅游了。”
李芸问：“你怎么没去啊，补习班太多了没时间吗？”
王婷说：“我不上补习班的。就是酒店什么的一个房间一般都是刚好睡一家三口，我去了还得多花一份钱，太浪费了。”
王婷顺嘴用妈妈常对自己说的话回答了老师，却突然想起这个回答里自己被排除在一家之外，仅仅是一个会导致浪费的存在。
但是李芸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称赞她说：“真不错啊，你成绩不错的，没想到居然一个课外班也不上！”
刘竹说：“学习能力强是好事，将来干什么都学得快，有什么想做的职业吗？”
王婷看着刘竹，摇头说还没有。
刘竹说：“那也没关系，还早着呢，高中再想也来得及，反正不管怎么选，到最后干哪行都难保不恨哪行。”
李芸用自己证明了这一点：“反正当什么都千万别当老师，尤其是初中老师，特别是班主任！别听什么女孩子当老师将来好找对象，都是骗人的。”
王婷看着她们，这天第一次笑了出来。
刘竹没说了一会儿正经话就开始跳脱，摸着肚子真挚地问道：“不好意思，老师实在是太饿了，能吃了饭再走吗？”
王婷真挚地问：“老师，您想吃什么？家里有米，还有不少蔬菜，我很会做菜的。”
刘竹掏出手机说：“刚说了连你的水都不能喝，再说我也不爱吃炒菜，二十几岁，正是爱吃快餐的年纪。”
刘竹问王婷：“你更喜欢披萨还是汉堡，牛排喜欢吃哪个部位，炸鸡爱吃吗？我来点。”
又对着一脸期待的李芸说：“你说了减肥，你不想吃。”
李芸才不管，一把抢过刘竹的手机，高兴地对王婷说：“机会难得，人得学会把握住机会。”
吃饱喝足，还剩下一堆外卖一口没动。刘竹拉着李芸站起来说：“家访结束，我们这就走了，不用送。”
走到门口不忘对着王婷说：“千万别和家里人说刘竹老师在你家点外卖了，不然我就完蛋了。这些东西水果一定要在你家里人回来之前都处理掉，连盒子都要扔到外头去！”
说罢，摆摆手，干脆地告辞了。
走在外头，李芸感觉刘竹的背影看起来更伟岸了。
刘竹大步走在她前头，宽阔的肩膀刚好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
李芸第一次发现，女人长得高大也不是一定就难看，她多希望自己小时候也能遇到刘竹这种老师。
刘竹无知无觉，刚一出门就把家访的事扔到脑后了，她带着下班时才有的愉悦心情和轻快步伐，不住盘算着晚上要吃什么。
她难得能吃一次现做的家常菜，上次在家里吃别人做的菜还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
走着走着，刘竹发现李芸落在了后面，她停下来等着，李芸伸出手，她就递上自己的胳膊，两个人挽着，并排走在一起。
李芸说：“你这种体贴的行为该得个感动奖才对。”
刘竹说：“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以后肯定有拎不清的家长让所有老师都买东西来家访，还得掏钱请吃饭，不然就要举报，那我不得被天底下的老师用唾沫淹死。”
李芸感叹说：“多可惜，你这高尚的行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谁让这世界上脑筋不正常的人越来越多了，咱们是老师，又不是孩子爸妈，总有人什么都要咱们负责，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有什么好负责的。有的家长比学生可恶多了，老混蛋生了小混蛋还想让我兜底，真是做梦！”
刘竹说：“再这样下去老师总有一天连家长都得一起看着了。”
李芸后悔地说：“我当时就不该听什么老师好找对象。对象找不到，破事还一堆。”
到了超市里，刘竹看上了什么零食，刚要伸手去拿，李芸就拦住她说：“那个网上买一包便宜一两块呢！”
刘竹要伸手去拿菜，李芸又拦住她，先把外边干掉的叶子掰掉才装进袋子称重。
刘竹往购物车里放了整盒的鸡蛋，李芸把鸡蛋又放回货架上，要刘竹撑着塑料袋，在散装鸡蛋前头一个个告诉她怎么挑更新鲜的。
逛到一半刘竹已经精疲力竭，挂在李芸的肩膀上吊儿郎当，死活不往前走了。
李芸无视她的耍赖，自己推着车走在前头，刘竹在后面看着，觉得李芸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传统形象里的妈妈。
只是刘竹记忆里没有母亲这一角色，无从验证。
李芸一边走路一边核对着小票上的项目，刘竹说她：“你这样走路总有一天摔个狗吃屎。”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芸只当作耳旁风，认真从头看到了尾才说：“万一多算了呢，都是钱啊。工资本来月初发，现在拖到月中才发，说不定哪天就发不出来了，在这种地方可不能浪费。”
刘竹说：“要是不发工资我就不上班了，也挺好。”
李芸收起小票说：“哪有那么简单，就是不给也得接着上啊，不然之前上的不浪费了，还是祈祷能发出来吧。”
说起上班，刘竹说：“上班的话，汪珐珆的爸爸妈妈又该到校门口等着了吧。”
手里的袋子一下更沉重了，连带着心情一起往下坠。
李芸说：“是呀，要不然能怎么办呢，前两天我联系阿姨，她说还是没任何进展。”
刘竹问：“你说她还活着吗？”
李芸说：“肯定活着呢，又不是小婴儿。这个年纪的女人，又正在最佳生育年龄，活着可比死了有价值多了，想死都死不了。”
刘竹想，那恐怕还不如死了。
但是为什么总是我们要死呢，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逃出困境唯一的方法难道就只有死吗？
到了小区附近，正有卡车拉来一车车崭新的挡板。
李芸好奇地问：“这是要干嘛？”
刘竹扫了一眼说：“修路？终于要把这里的破路修一修了吗？”
李芸好奇地向司机打听，司机只说自己只是开车的，什么都不知道。
刘竹随口说：“不会要把小区封起来吧？”
边上一个领导样的男人马上插嘴道：“才不是，封什么封，不要瞎说，是为了检修要把路围起来。”
李芸赶紧问：“不会停水停电吧？”
那个男人赶着周围的人说：“不会不会，快回家吧，等会儿开始施工了。”
两个人聊着天爬上了楼，刘竹打开门，笑着说：“欢迎来到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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