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常里的一点不那么日常

屋子里的每一扇门都是上世纪的风格,比头顶还高的上半截是凹凸的刻花玻璃,下半截是轻飘飘的尿黄色木头,门把手是仅能伸进手指的半个铁环,被两根螺丝拧在门板上。

厨房和厕所铺了满墙的白瓷砖,砖缝里嵌着岁月留下的牢固的透明黄色硬块,剩下的都是莫名灰一块黑一块的粗粝白墙,连房顶也不能幸免,让人不禁疑惑究竟这些污渍究竟是谁怎么沾上去的。

屋里头的大件东西除了冰箱、洗衣机和热水器,几乎个个都有几十年历史。

举凡是个柜子,光滑的表皮必然已经大块鼓起脱落,露出里头的木头,上面又被小时候的刘竹用彩笔涂上了差不多的颜色。

由于厨房地方不够,冰箱不得不和碗橱一起放在沙发边上,拿取倒是十分方便,不想动的时候在沙发上伸伸手就能拿到。

全自动洗衣机还是刘竹工作后买的,因为厕所没有地方放,平时就放在南边卧室,洗衣服时才推到厕所接上水管。

刘竹打开洗衣机盖子看看,里面准备洗的脏衣服才装了一半,于是又把塑料盖子合上,盖子落下,发出咔嗒一声。

厕所里盘曲的污水管被她缠上了隔音棉,此时还是能听到楼上水哗哗流下的声音,蹲厕里由于有时会爬上来虫子老鼠,也被她扣上了一个在网上买的防臭盖板。

电热水器就安在蹲坑正上面的墙上,花洒在它旁边,刘竹个子高,平时只能叉着腿站在蹲坑两边,为了不撞到热水器佝偻着洗澡,水和掉的头发都直接从蹲坑里流走,连打扫都省了。

年代久远的东西里头往往染着一股陈旧,不是刻意的脏,而是沉淀下来的寂寥化作点点污渍。

她走过哪里,打开灯看看摸摸,哪里就沾染上一点人气。

她仰倒在床边,床是一米五的双人床,靠墙一个老高的花木板床头。

她在床上横着翻来翻去,小腿都悬在外头,然后突然弹起来去摸摸发财树的叶子,又把窗户扯开一条缝去看外边。

晚风里裹挟着嘈杂的气息,更清新的空气里传来别人家聊天的声音,好像还有小孩在喊叫,冷气里居然包裹着人的温暖。

对面那家窗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摆着一小盆花,此刻拉起了窗帘,花叶在透出的暖黄色灯光里勾出一个窈窕的影子。

刘竹又倒回床上,时间竟才过去不到十分钟,她被充电线束缚在插座旁边,几年来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渐渐长出一股隐蔽的死寂,也一起把她缠住。

她索性早点吃下药,打算直接在明天醒来。

每一天的无聊都很宝贵,且不说在网上看到有多少人过着连无聊的力气都没有的生活,单是每天看李芸也简直比她忙一百倍。

刘竹躺在黑暗里,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竟敢觉得人生太过平淡的傲慢感到心惊。

大概是刚刚看过存款,她内里多少有些心满意足,于是生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狂妄;不过只要明天早上走到校门口,挺起来的背自然就会弯了下去。

刘竹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样安逸无趣的日子能持续到永远。

冰箱隔一会儿发出嗡的一声,成了睡着后她家里唯一的声响。

学校预告了好几天的消防演练终于即将上演,李芸站在前门外,蓄势待发,只等着下课铃一打响就冲进去组织学生排队。

刺耳的警报声比她略快一步,代替下课铃闯进课堂,上课的老师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李芸站在警报声里,只能听见自己耳朵里嗡嗡回荡的耳鸣声,从耳朵里一直联通到太阳穴,一路突突跳个不停,她连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大清,只是喊着要学生出门:“板书先不擦,等回来再抄!”

年级主任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想来他正坐在监控室里,胸有成竹地指点江山:“七班快点出门不要在教室里磨蹭,一班二班很好已经都出去了,十班老师赶快下课,现在是消防演练,不要拖堂。”

李芸带着吵吵嚷嚷的队伍往前冲,学生兴奋得不像在演练,反倒像在春游,即使用毛巾捂住了口鼻,也能看见一个个孩子都眉飞色舞,为这点不同与往常的光景兴奋。

李芸压着队停在楼梯口等着别的班先下楼梯的时候,宣传部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举起身上挂着的相机对准学生开始拍照。

然而这幅杂乱的场面搅乱了他头脑里的构图,于是他也开始挥斥方遒,指着学生发号施令:“下楼梯的那个是几班,怎么队排得乱七八糟,还不立刻按个子高矮调整好顺序,发生危险要有序,不可以乱跑!”

又转向李芸说:“楼梯边上那个班还不快一起下去,等什么呢,排好队,毛巾要捂着嘴,走路的时候也不许拿下来!”

李芸眼看着那根手指指了过来,不满的指尖正冲着自己,只好带着学生冲进楼梯上的战场,和别的班争着混成一团。

初中生不少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她觉得自己夹在里面,一度双脚离开了地面,时不时还要被踩上一脚,脚后跟从鞋里解放出来,她只能用脚趾用力撑着半片鞋。

学生你挤我我挤你,连平时自己站在前后的人也早不知道丢在哪里,只会一窝蜂向前跑,窄窄的路上踩满了鞋,连目光的落脚处也不剩,好在他们也不需要低头看路,只要完全跟着前一个人走,总能踩在学校规定的路线上。

宣传部主任适时用相机留下这一幕,却仍对画面和构图不甚满意,他转身走另一边楼梯往操场去了,昂贵的相机立刻又被他收回包里。

本来这部相机就是他放在家里自用的,这种演练场面随便用什么手机拍拍都可以,只是名目上自己的相机还挂在学校名下,于是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时不时拿出来做个样子,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又何尝不是在表达对这种过度干预规则的不满。

这边李芸好不容易领着学生像逃难一样从楼梯上下来,跑出了教学楼,赶紧停下先整队,顺便提一下鞋,然后又急匆匆往操场跑。

等到位置上站定,她已经出了一层汗,大口喘着气,一丝不苟的马尾里跑出几根头发,被汗黏湿,又被她用手一抹,就张牙舞爪地糊在了脑门上。

捂着嘴的毛巾掉下一些蓝,和呼出的热气一起被挡回脸上,于是从遥不可及的天空到操场上一张张泛着红晕的脸,都带上了同样的色彩。

李芸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狼狈凌乱的样子,站在队伍后头,抬头往上看,上午的天蓝得泛白,太阳周边反倒是一圈圈灰色的光晕。

比起天上的阳光,掉在地上光的反倒更晃眼,李芸眯着眼睛,祈祷明天双清不要这么晒。

双清不知道开始于何时,反正刘竹李芸自从入职就已经开始,每隔几个月一群老师穿着红马甲,举着垃圾袋在学校门口那条马路来回来去捡两小时垃圾,顺带擦擦隔离车道的护栏,站在拿着大笤帚夸夸扫地的环卫工后头寻找一两个漏网之鱼捡走。

一段马路快点走十来分钟也走完了,麻利地干一群人只怕连一小时都用不了,只是规定要两个小时才能干完离开,于是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天散步。

袁月旼觉得这种磨洋工实在是浪费生命,恨不得赶紧回家准备下周的课,却拗不过规定,无精打采地缀在人群后。

早上的阳光刚好斜着照过来,她低着头,尽力把脸收在帽子的阴影里。

李芸说:“咱们怎么总分到周日出来扫大街,我情愿像别的组周一到周五随便哪天占点上班时间,哪怕活儿干不完,晚上下班得回家弄,也不想大周末一早上就出来吃尾气。”

刘竹用夹子去夹草丛里一个没喝完的饮料瓶,瓶子硬又光滑,里头剩的那点饮料还晃来晃去,她几次晃悠悠夹起来一头又掉了回去,于是她把垃圾袋放到旁边,把瓶子一脚踹了进去,直起腰来说:“要是能分到周五就好了,有时候说不定还正好能逃个会。”

李芸想起昨天下班后刚开的会,叹了一口气说:“会总也开不完,开了也没有什么用,反正不管什么事,领导们都只管你说个目标、我下个命令,说出来的那些话还都和道德与法治书上一样让人听不明白。”

刘竹冷笑一声说道:“要不然怎么是人家来给咱们开会呢,这年头不会说几句思想教育哪有资格给别人开会,随便翻哪个会议记录里都是这些话,也都得有这些话。”

袁月旼本来就想着公开课的事,正好顺便问道:“咱们以后公开课里都要加入思政教育的内容,可是理科怎么加呢,和那些东西也不沾边啊。”

刘竹说:“在教学目标里说一说培养什么求知探索的精神啊,责任担当的意识啊,网上有老多了。

要是有科学家的故事就更好了说一下他们成功是因为有什么实事求是、宏观微观的精神之类的。

最后说一下大家一起提升人文素质啦,齐活!

在PPT里单拿出几页上网抄点这样的话就得了,反正学生也不用记,写啥都无所谓。”

袁月旼一下没能记住,只能在心里重复着目标精神,只是仍不大满意,喃喃说:“外国数学家科学家,人家也不见得有我们的精神。”

刘竹想到了什么,一下把自己逗笑了,呵呵笑着说:“管他有没有呢,都死口几百年了,我说他有马克思主义辩证思维他也不能爬出来抽我嘴巴子说不对。”

李芸听见她嘴里不干不净,赶紧怼了她一胳膊肘,不用说话,光竖着眉毛就能用眼睛骂她。

刘竹笑得更厉害了,偏偏要继续逗李芸,倒在她背上哈哈笑:“还挺纯真,李老师,平时有的学生在背后骂咱们的时候连祖宗八辈都口上了你没听着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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