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程先生被捕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圈子里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的更大。

第二天下午,两名穿着便装但气质干练的人敲开了蔺逐生工作室的门。他们是经侦支队的民警,就程先生非法集资和洗钱案进行例行调查取证。

“蔺先生,根据程某的供述和账目记录,你与他名下的‘新锐视觉’公司有过多次合作。我们需要了解这些项目的具体内容、资金往来,以及你是否对程某的其他违法行为知情。”

民警的语气公事公办,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工作室的空气瞬间冻结。

阿莱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蔺逐生强迫自己镇定,配合地提供合同、转账记录。他知道自己与程先生的核心违法活动无关,但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商业合作,那些为了钱而接的、违背初心的项目,此刻被放在法律的聚光灯下审视,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羞耻。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民警最后出示了一份物证清单的复印件,其中一行赫然写着:“加密硬盘(内含‘蔺逐生-《荒原》系列’原始文件及版权代理协议)”。

“这组作品的相关文件,作为可能与涉案资金流向有关的证明材料,目前已被依法查封保存。在案件审查清楚之前,暂时无法返还。”

民警离开后,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荒原》被扣了。

那是他艺术灵魂的根,是他即使在最妥协时也不曾真正放弃的底线。如今却和程先生的肮脏勾当搅在一起,成了“涉案材料”。

蔺逐生颓然坐倒在旧沙发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攥紧。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所有的坚持和挣扎,最后都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那个香水项目的甲方负责人,语气倨傲地通知他,经过“严格审核”,认为他拍摄的素材“不符合品牌调性”,尾款不予支付,并且要求他赔偿“因延误造成的损失”。

墙倒众人推。

蔺逐生听着电话那头的无耻言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阿莱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生哥!这……这怎么办啊!程胖子那边还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荒原》拿不回来,香水的钱也要不到,下个月的房租……”

“闭嘴。”蔺逐生低吼一声,声音沙哑。

一直沉默旁观的鲍决,这时走了过来。他没有看蔺逐生,而是直接拿起了被蔺逐生扔掉的手机,找到刚才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他的表情冷静得可怕。

电话接通,他没用蔺逐生那套艺术家的沟通方式,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顶级技术专家的精准和压迫感开口:

“我是蔺逐生先生的代理律师。关于贵司单方面违约并拒付尾款的行为,我们有完整的合同、沟通记录以及符合要求的交付物作为证据。请注意,贵司注册资本的实缴情况、以及近期的几笔关联交易,在法律上存在一定的讨论空间。我的当事人不希望事态升级,但如果贵司坚持这种不专业的做法,我们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同时向市场监管部门递交投诉,并启动法律程序。届时,贵司需要承担的,恐怕就不只是这点尾款了。”

他语速平稳,用词精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他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说完直接挂断。

不到十分钟,蔺逐生的手机收到了银行到账短信。

尾款,一分不少。

阿莱目瞪口呆地看着鲍决,仿佛在看一个异域来的救星。

蔺逐生抬起头,看向鲍决。解决了?他焦头烂额无法解决的麻烦,鲍决只用一个电话,几句他听不懂但显然直击要害的话,就解决了?

感激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疏离感。

鲍决解决问题的世界,和他挣扎求存的世界,规则完全不同。这种降维打击般的能力,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无能的累赘。

“谢谢。”蔺逐生低声说,声音干涩,他避开了鲍决的目光,“你又帮了我一次。”

鲍决看着他,眉头微蹙。他感觉到了蔺逐生情绪的不对劲,那不仅仅是挫败。

就在这时,鲍决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他公司的直属上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鲍决,不管你现在在哪,立刻回来!总部审计和纪检联合小组已经到了,重点审查你去年主导的‘星云’系统资源分配权限!有人实名举报你利用职权,为外部人员牟取不正当利益!问题很严重!”

鲍决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李薇家的报复,来了。而且如此精准狠辣,直接攻击他作为技术人员的立身之本——职业操守。

他挂了电话,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下颌线绷紧了些。

“公司有事,我回去一趟。”他对蔺逐生说。

蔺逐生猛地站起来:“是因为我?”程先生的事,香水项目的事,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举报……他几乎可以肯定。

鲍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他:“做好你的事,保护好你的作品。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鲍决的平静反而让蔺逐生更加不安。这种山雨欲来时的镇定,比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慌。

“他们举报你什么?”蔺逐生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发紧。他脑海里闪过最近的事:鲍决住在这里,行踪不定;他们一起出现在园区,或许被熟人看见;鲍决为他动用关系讨债……所有这些,在那个讲究“稳定”和“体面”的世界里,都构成了“偏离正轨”的证据。

一个冰冷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这和五年前何其相似。

那时,鲍决也因为和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一起,承受着来自“规整世界”的无形压力。而他自己呢?

他记得那个关键的夜晚。鲍决在公司受了委屈,疲惫地回到他们的小出租屋,罕见地流露出脆弱,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可当鲍决试图跟他诉说那些办公室政治的烦恼、那些他看来“庸俗不堪”的现实压力时,他在做什么?

他听着,却无法真正共情。他觉得那些话题琐碎、无趣,玷污了他们之间本该“纯粹”的情感空间。他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当爱情开始承载这些沉重的、不美好的现实琐碎时,那种让他战栗的激情和灵魂共振,是不是就要被磨平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抽回了被鲍决握着的手,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这些事……好无聊。我们不能聊点别的吗?比如我新想的拍摄创意……”

他看见鲍决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种渴望连接却被推开的失落,像冷水浇熄了最后一点火苗。他用对“纯粹感觉”的偏执,亲手拒绝了鲍决试图与他分享的、那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他害怕爱情的茶凉掉,所以干脆拒绝为它保温。

是他,先一步在精神上逃离了。

最终,鲍决的放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扮演受害者角色的理由。他顺势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现实”和“背叛”,从而不必正视自己内心对“爱会趋于平淡”的深刻恐惧。他开始在一段又一段短暂的关系中追逐最初的沸点,用不断更换的“新鲜感”来麻痹自己,证明自己依然“拥有爱的能力”,却恰恰成了自己最恐惧的那种人——

一个无法体验爱之完整过程的、情感上的残疾。

历史正在重演。

“是不是……他们觉得你跟我混在一起,又不务正业了?”蔺逐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过去的愧疚和此刻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就像……就像当年一样?因为我,让你的履历上出现‘不稳定’的评价?”

“鲍决,你清醒一点,”旧日的创伤和自责令他的恐慌变本加厉,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推开对方,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面对自己才是那个最先在爱里逃跑的人,“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只会毁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个麻烦,五年前是,现在还是!谁沾上谁倒霉!”

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用自毁来防御的姿态。

鲍决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不容他挣脱。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蔺逐生慌乱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灵魂深处那个关于爱与恐惧的哲学困境。

“他们举报的是我近期几个项目决策,说我‘缺乏专注度’。”鲍决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这一次,和五年前不一样。”

他微微用力,指尖的热度几乎要烫伤蔺逐生的皮肤:“五年前,我们失败,不是败给现实,是败给了我们对爱不同的误解。我误解爱需要完全融入对方的圈子才算完整,而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直接刺中蔺逐生最核心的恐惧:“你误解爱必须永远保持沸腾,不能接受它有一天会变成一杯可以暖手的温开水。”

“但现在——”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淬炼过的清醒,“我接受了爱有不同的形态。而你呢,蔺逐生?你还在到处寻找永远不会凉的那壶沸水吗?”

他松开手,转身拿起外套:“我走了。”

看着鲍决决然离开的背影,蔺逐生僵在原地。手腕上残留的力度和温度,与脑海中五年前那个彼此误解、在爱的定义上分道扬镳的冰冷瞬间,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求爱的纯粹,实际上,他只是在恐惧爱的完整,恐惧它从云端落入凡尘,从激情变为温情。

巨大的恐慌并未散去,因为这直指核心的拷问而更加尖锐。他一直赖以生存的、关于爱的整个信念体系,在鲍决那句“温开水”面前,开始剧烈地摇晃,发出碎裂的声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六十二年冬

狩心游戏

貂珰

臣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21世纪不相信爱情
连载中卫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