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很快理解了何知宁口中“故事”和“逗知识”的含义。
比如神佛是真实存在的，但随着星球的演化，祂们无法再在人世随意活动，于是，天上诸神陆续退回完全的自然现象（但也有例外，从人升华成的“仙人”依然可以在现世活动，但全都奉行绝对的神秘主义），这颗星球迎来真正属于人类的时代。
五条悟倒不介意继续听下去，就是她一直嗡嗡作响的手机有些恼人。
“不接吗？”他问。
“摩天塔乌龟的电话，有什么好接的？”何知宁很干脆地把手机直接关机，塞回包里，继续说，“我听过一种有趣的说法：行星的物理法则会根据生活在地表活动的生命进行调整。”
这是对话开始后，五条悟听到的第一个纯粹的笑话。他噗地笑出声来。“照他们这样说，重力也可以不存在了？”
她向他露出赞许的微笑——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老实说，感觉不赖，但那抹笑容转瞬即逝。何小姐还是那个装备着铜墙铁壁的女士。
“重力的本质是引力，重力不存在即引力不存在——地球、太阳系、银河系，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会灰飞烟灭。最疯狂的梦想家都不会做这种梦，但它一度算是常识。”她嗤笑一声，“就算是现在，这一理论的信徒也数不胜数。”
“看来大众化的人也没那么聪明。”
“大众化？或许吧。”她干笑一声，“你觉得为什么教会会反对日心说？”
五条悟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不觉得这个问题会跟自己扯上关系。“我对宗教没有兴趣。”
“因为《圣经》可以解读，但底本必定无误。放在这个问题上也一样。现行的魔术体系有不少以此理论为根基之一，十有**的实践都在‘大源终将走向枯竭，人类毁灭地球’的基础上进行。提出新底稿意味着要给绝大部分同行添堵，没人愿意撕破脸皮，也没人愿意承担在那之后的责任。”
“那说明还是不够强，”五条悟将她批评的部分一笔带过，着重问那段滑稽的部分，“怎么突然跳到人类毁灭地球了？”
“那个理论的下游是，人类无休止地消耗与榨取资源，地球失去生机，步入死亡——这个资源的中心不是煤炭、林木、净水这样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而是星球的生命力。”面对这样严肃的话题，何知宁却笑了起来，“最有趣的就是这个部分，信奉这套逻辑的魔术师不会停止自己的步伐，而地球也根本不会在乎人类的存亡。双方对彼此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选项。”
“听上去你不算是其中的一员了？”
五条悟希望看到她尴尬的表情，但她的脸上连迟疑都没有。她只解释自己的立场。
“因为我不觉得这个结论是对的。地球是个光下暴雨就能下两百万年的地方，对它来说，人类跟蚂蚁没有本质的区别。”
“有这回事？”他对地球的环境演化并不了解。两百万年的暴雨，听上去就像传说。
“卡尼期洪积奇观。两亿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头，说，“学点自然科学有好处。”
五条悟直接把那份忠告抛在脑后，继续嘻嘻哈哈地当逗哏。“具体呢？让故事听上去更生动点？或者让批评更有理有据？”
“是为了减少被忽悠的概率。”
“随你怎么说。”他耸肩，转而支着脑袋，用一种更加随意的姿态面对她，“不过话说回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没觉得你帮到我什么啊？难不成你真的就是只来给我讲故事的？”
何小姐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冒犯到。她只盯着他，直到五条悟都快坐不住的时候才再度开口：“就像我说的，你可以自信一些。在给星球添堵这件事上，咒术师们应该仅次于时钟塔的天体科了吧？当然，那群外星生物不在评价范围内。”
时钟塔？天体科？外星生物？我究竟少看了多少集？
五条悟满腹疑问，但最令他疑惑的，还是她提到咒术师的部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是你的定义来看，咒力属于小源，而地球的生命力属于大源，两者井水不犯河水。要说添堵，也是你们那边吧？”
“......真不可思议。我本来以为只有横滨的人才对自己周遭的一切不求甚解。”
她嘴上这么说，五条悟倒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惊异的成分——她其实想表达的是她早就料到了。
“何小姐，就算在你的国家，污蔑也要吃官司吧？”
有那么一瞬间，何知宁终于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不喜欢有人学她的口气说话，五条悟甚至相信，她几乎就要跳起来了。他其实有点想看对方恼火的模样，如果他们能打一场就更好了。
但何知宁太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她不仅收回自己的不满，甚至向他露出优雅的笑容——呜哇，客观上来说确实很好看，但这种能耐只会让他反胃，好在她说的内容不算无聊。
“不好意思。在神代断绝之后，我们与西方的魔术师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们选择探寻根源，我们则对它没有多大兴趣，我们想要的是制造大源。”
“哈。”五条悟无视周遭环境，不由地拍手叫好，“厉害厉害。原来如此，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喜欢这个计划，但要怎么做呢？你们总不可能再建个人造地球吧？”
何小姐笑容灿烂，吐字清晰。“我们打算带地球去流浪。”
“嗯？”五条悟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开玩笑的。”
“......我这边可是认真的。不过这算行业机密吧？”
“早就被你们抄了算什么机密？”她的回答迅速而果断，甚至都没有给五条悟质疑的时间，“我老家的神代本来就跟其他地区有所不同......打个比方来说吧，我们的想法是制造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每个准入者既是作者也是借阅者，根据对图书馆的贡献、本人的能力给予借阅和管理权限。这样一代一代积累，图书馆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所谓人造的大源就是这样了。”
五条悟沉吟片刻，发现这个计划从理论上来说真的有实践的可能。放在咒术界，甚至能制造多个同时有无下限、星之怒、赤血操术、咒灵操术这样强大术式的咒术师吧？反转术式也可以批发了。
不过那群老头儿估计不乐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交出来。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是挺好的，就是感觉在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下场啊......”
五条悟本以为这种自嘲会让何知宁开心一些——毕竟她好像对咒术师很有意见的样子（虽然她对很多东西都有意见），但并没有。她默不作声，手放在额头上，完全遮住上半张脸。何知宁表现地格外犹豫不决。
“你还没有发现吗？”她把手拿下来，露出紧皱的眉头和不认同的眼神。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你追了17岁夏油杰的背影足足十年，都还没有走错了路的他聪明。”
五条悟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不加掩饰地指责，从前他一直都予以无视，但这次他却没能那么做。
或许我在无意之间，把她当做是一种“权威”了？
五条悟也不是很确定，但她的气势、她说话的语气和措辞的偏好都让她很具有说服力。他最开始确实想把她的话当过眼云烟，但事实是，他失败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听何知宁的调调。
“麻烦直接说重点吧。”
五条悟不想让这场对话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某部分正向何知宁倾斜，一旦向她的方向滑落，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或许对你来说，不知道反而好一些。”到这个节骨眼上，何知宁反而收敛起她那肆意妄为的态度，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你知道枷场姐妹吗？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
“没听说过，那是谁？”没人喜欢对方每次话都只说一半，五条悟也是，“你要不愿意说的话我可就走了。”
“2006年，夏油杰走错路的契机，你要不想知道的话……”
五条悟用行动回答了她。他一把将那只文件袋夺过，打开，里面是一份资料，标题“2006年小山村事件补充报告”，报告人一栏的名字是“何知宁”。
“你写的？”
“我转述了夏油杰口中的过去。”
五条悟不觉得何知宁会骗人。她有傲气，也有原则，既不会为夏油杰开脱，也不会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翻开资料，开始阅读。根据这份报告，小山村事件的直接原因是，持有咒术天赋的枷场姐妹在父母死后处于无人照料的境地，更糟糕的是，由于自身的神秘性，他们遭受着部分村民的虐待。
原来如此。
这份报告是五条悟在17岁没能得到的答案。
“所以杰才会说，要杀死全部普通人啊……”
“他认为搞定普通人就能搞定咒灵，咒术师们高压的生活模式也能得到缓解，但他错了。”
“因为普通人杀不完？”五条悟苦笑道，“还是因为你们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别这么想问题。”
她的叹息很轻，但五条悟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她还不如讽刺我呢。
“那要怎么想？”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玩的是人情世故。我建议可以考虑后者看看。”何知宁看了一下腕表，说，“现在已经快到四点了，我之后还有聚餐……临走之前再给你一个提示吧。”
“从处理神秘衰落的手段来看，我们和你们，是完全相反的。”
相反的？
这个关键词就像一只榔头，咚地在五条悟头上敲了一下，终于让他的思维活络起来。
仔细想想……在何知宁阐述的理论里，咒术师是个极端，因为咒术师只有小源而没有大源，获取力量的方式也完全变了，从生命力变成人的负面情绪。
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这是天理，但出了日本（甚至在日本的某些区域内，如横滨）都很少见到咒灵，在与他们隔海相望的国家更是从未有过观测记录。
有没有一种可能，咒术师的一切不是天理，而是**。
所以夏油杰才会在短信里那么说……因为像他那样的人，只能用死来偿还他的错误。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枷场姐妹……她们应该没担着人命，现在手里有钱有房，这辈子都不愁吃住。夏油杰不想让她们走上歧路……我也是。但我没时间了。看在我顶着压力给你卖了大情报的份上，有空去看那姐妹两眼吧。”
她说完，就要提包起身。
“等等。”
何知宁依言回身。
“现在的咒术体系，是否能算作对抗神秘衰落的产物？”
她轻轻摇头，回答：“不是算作，是本来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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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新旧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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