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轻掩合门，坐在椅子上。面对学生，沉吟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段同学，有些情况，我不得不向你了解一下。”
他面露难色：“部分同学反映你考试作弊，有这回事么？”
“老师，您信吗？”
段清影背手立在桌前。正值傍晚，老师和学生都下课去吃饭了，办公室只有他们师生二人。夕阳的金辉被隔绝在磨砂窗外，只剩一团发黄的光晕，暮色里肉眼可见的尘埃在飞舞落定。
班主任轻叹了口气：“老师也是在调查。段清影，追求上进固然是好事，但也不能用错了方法。老师一直觉得你在班上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可能成绩没那么优秀，但是遵纪守法，没有多余的歪心思，心地单纯善良。之前你生病休学，老师还很担心，总感觉自己哪里做错了失职了。现在你回来，简直大变了个模样，我都不知道该是喜是忧…”
判断一个人说话时是真情还是假意，往往要透过他的眼睛。段清影面上轻轻一笑，心里对原主说道，瞧，原来这世上还是有真正关心你的人，只可惜你见不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她看着班主任的眼睛道：“老师，我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也很感激。但关于作弊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我作弊；反之亦然，让我自证清白也很难实现。单凭我口头否认，您会信吗？就算信了，怕也是勉强为之，我不想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所以您现在就可以打开电子表格修改我的成绩，作弊一律按零分处理，您填零就行。说实话，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想要的，是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熟悉华国高考的体系，查缺补漏，以保证我能在一个月后考上T大。我就这么一个请求，您能帮我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熟悉体系…难道你的意思是，你在休学这段时间自学了不少，现在只需要把这些知识串起来，应用到考试里？”
她点头：“差不多就是您说的意思。我只求能安心学习。”
“好，我会找反映你情况的同学谈谈，你也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班主任站起身，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至于成绩，我们下次再看吧。市模拟的监考会更严的，老师也不觉得你次次都能作弊成功。”
“谢谢老师。”她微微弯腰，鞠了个躬，消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
班主任拿起装着茶水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暗自思忖，这孩子，什么时候嘴巴也变得能说会道起来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以退为进，深谙兵道啊。
-
段清影快步往食堂去走。从下课到晚自习只有半小时吃饭，她剩的时间不多了。
路上不停有成群结伴的学生在嬉戏打闹，时而爆发嘹亮快活的笑声。尽管学业繁重，青春的生命力也不会随意消逝。初夏时节，石缝间粉紫色的小花在暖风中微微摇摆，像在响应无声的召唤。
关于谣言，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捣的鬼。黄叶云的伎俩在她眼里如同小儿科，不值一提，甚至对她来说太过温柔，蚊子嗡嗡哼似的撒娇。
弱肉强食，拉帮结派之流，是她从前浸淫惯了的险恶环境。暗夜里的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人心惟危，极端情况下能变得超乎你想象的低劣，凶残，寡廉鲜耻，道德堕落…她只认识过一个例外，那人始终如一的温存，曾经黑暗岁月里的一点光亮。如今灯熄了，月隐了…不过那是另一段回忆了——她绝不会去主动触碰的，埋藏得最深的记忆。
-
三模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场大考，全市联合，监考的严格程度自不必多说。成绩出来，段清影仍是第一，还是全市的，且分差甩了第二名老远。谣言不攻自破。
晚自习时，原本安静的班级内突然一阵骚动。黄叶云放下笔起身大喊，“都安静点！”，一边往骚动的来源处查看。待看清罪魁祸首后，她登时脸色煞白，紧紧地抿住嘴坐下。
佘锐趴在教室的窗户沿上，捅捅里面的同学，“找你们班段清影。”
班上的女生闻言齐刷刷地朝段清影望去。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假装没看见了，只好起身走出去。
“干嘛？”她关上教室门，站在走廊上问佘锐。
佘锐嬉皮笑脸地说：“找你玩儿啊。”
她没好气地说：“玩什么。”
“走，跟我去兜风。”佘锐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白色翅膀一闪而过。
教室里已然炸开了锅，吃瓜的扒着窗户往外面走廊看的，挤得人头攒动。
她瞟一眼里头的盛景，撑住额头，“算你狠。快走。”
出教学楼没走两步，赫然停了辆阿斯顿马丁。夜间都在上晚自习，楼里灯火如昼，楼下还是黑沉沉的。黑色的敞篷跑车静静地停在黑色的夜里，怎么看都有点魔幻现实主义。
“学校里能停车？”
“不知道。阿斯顿马丁应该可以吧。”佘锐笑嘻嘻的，边说边帮她拉开车门。
上了车，驶出学校，往市中心开。说是兜风，其实河城也没什么好看的，马路空旷，车辆稀疏，两边偶尔有高楼一闪而过，路边烧烤摊还在飘来香气。
佘锐空出一只手，扭动身体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硬九五，掀开口递给她：“来一根？”
他看了她一眼，“我怕我一个人抽待会你又给我搂了。”
“挺记仇啊。”
她抽了一支叼在嘴上，先给佘锐点了，再把自己的点燃。红色的火光一明一灭，她把手搭在车窗外，仰面深深吐出一口气。
佘锐嘴角翘起：“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成天一副书呆子模样。无聊。像我一样多潇洒。”
“我头回听别人把不学无术讲得这么清新洒脱。”
佘锐吐吐舌头，自知嘴上讨不到什么好处，伸手把音乐声调大了。
土味dj伴随着强劲的鼓点传进耳朵，她皱起眉头：“恶俗啊，恶俗。”
佘锐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是男人的浪漫，你们女孩子家家的不懂。”
她扯了扯嘴角，歌里的男声还在唱“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只为她袖手天下”。
不一会儿，佘锐那边传来幽幽的声音：“有种王的感觉。”
一句话差点没把她笑到座位底下去。大概是她笑得太放肆，佘锐面子有点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道：“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是很认真的。”
“好好好，你认真，行了吧。”她别过脸，身体仍余颤未消，一抖一抖的，吸了口烟才冷静下来，“咱们这是去哪？”
“一会你就知道了。”
-
段清影怎么也没想到佘锐会把她带到夜总会里面。经理对他们笑脸相迎，一句一个佘公子，还问要不要“上人”。佘锐摇摇头，开了个最大的包房。偌大的空荡荡的皮沙发上，就他们两个人。
佘锐拿起桌上的麦克风递给她，“女士优先。你先点。”
“这可捅到大动脉了。”她笑着摆手拒绝。
他一挑眉：“怎么说。”
“音痴。唱歌跑调。”
“来一个呗，又没外人。”
“你可别后悔啊。”
歌的前奏响起时，佘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她一张口，他的表情遽然变化。先是短暂的困惑，再是震惊，随后狂笑起来，肚子都笑痛了。
曲子还没完，歌声骤停。她白了他一眼，放下麦克风。“早跟你说了。”
佘锐明白再让她这么唱下去，对他两都是种折磨，便不再勉强，自己坐到立式话筒后面，清了清嗓子。
台上的人唱了一首又一首。她在底下吃果盘，观看免费演出。不得不说，还是很赏心悦目的。歌好听，人好看，感情充沛。她注视着佘锐专情投入的模样，看着看着，竟看出一种寂寞如雪的感觉。奇怪，难道是自己的幻觉？迷离流转的灯光打在那张奶油小生的脸上，几分骄纵，几分迷茫和叛逆。
又一首唱罢，佘锐大概是终于累了，默默走到她身边坐下。伴奏还回响在装潢得金壁辉煌的包厢中，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半晌，佘锐开口：“心情不好，就来这唱歌。”
她扭过头：“你也能有烦心事？”
佘锐叹了口气，“多着呢，你真把我当傻瓜了？”
“以前也是一个人来？”
“那倒不至于…”
“今天怎么没点小妹？”
佘锐乐呵呵地道：“不是有你吗，今天你就是那个作用。”
段清影闻言作势要踢他，他连忙求饶，“错了错了，大侠饶命。”还双手抱头作防御状抵抗，边大叫道，“救命啊，杀人啦。”话音未落，他只感觉面前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他，坐了回去。
佘锐边整理衣领边道：“你还真别说，你们班以前就有个在这陪酒的，我碰到过。”
见段清影不搭理他，他以为是自己的话没有可信度，兴冲冲地打开手机：“我还有照片呢。”
-
佘锐大约是早就忘了，自己曾在一年前见过如今身旁的这个女孩。当时朋友拉着他到12班门口，非要让他指认谁才是陪酒的女生。“是不是那个？戴眼镜的？”他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平平无奇的瘦小女孩，孤单地坐在座位上。过目即忘的长相，放在平时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长成这样还能陪酒？他无情地打断朋友的猜想。那是哪个嘛，你快说，告诉我们，朋友好奇地央求。他摇摇头，不行，反正不能告诉你们。朋友撇撇嘴说没劲。走吧，去玩吧，待这干嘛呀，他说完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到，自己的话掀起过怎样的惊天骇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