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岁以下的儿童最好摆布,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强制接触并习惯实验环境,往后便不易再生差池。这是洛坤的观点。

为了保证初期用药量和数据,洛坤努力排除所有干扰因素,并实施最大程度的隔离。慕羽漠刚出生的第一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第二年她被转入另一所由洛家出资的医学中心,一个治疗周期便是足月起步,回家没几天又需要被送去检查并进入下一个周期,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治疗中由于频繁使用镇静类药物影响了语言中枢神经,医学中心的人又得了指令禁止实验之外的任何引导和教育,导致她两岁只被训练了跌跌撞撞地走路,却不太会说话,不舒服的时候只会徒劳地哭叫,叫出一些零碎的音节和词。蓝微莹接她回家小住,被她日夜无规律的发作搅得无法休息,患上了睡眠障碍,慕华磊心疼妻子,又出于对长老会的信任,答应情况好转前让慕羽漠多待在医学中心。

毒药的剂量是一点一点往上调的,每次注射伴随着流血、呕吐,最后嘴唇青紫、窒息、昏迷。小女孩不明白这群大人要对自己做什么,起先会挣扎,然后一次次被按住手脚,直到失去意识。后来她的挣扎力度弱了下去,也不哭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陆辉惊异地发现她依旧以过于正常的水平成长着。毒药对她的作用越来越小,起效越来越慢,从毒发到恢复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完全接纳了毒药,身体机能竟真的开始反向提升。又过了两个疗程,直到进行任何实验都不再挣扎,回家也能保持安静,洛坤判断驯化已经完成,医生们放松了对她的单独隔离。

洛坤去看她时,摸着她的头说:“乖一点好,爸爸妈妈都喜欢乖孩子。”

“乖就不会死吗?”

医生们都怔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慕羽漠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语速很慢,但语义是流畅的。后来陆辉才知道,平日没人教她,她靠听医生们的对话和看墙上贴的规章展板,自己学会了一部分认字造句。

洛坤愣了半天才笑出来。

“也会啊,但是死又如何?”他满意地把眼前的实验品抱起来,“非死者难,处死者难。如果一个人的死能换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活,死便不是死。”

时任调查局长易钧在观察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除了陆、洛两家的长老,没有人知道这场实验最初是由他授意的。

但另一方面,除了陆辉,也没有人知道温佑安早于易钧给慕羽漠注射了虫苗培养液,加速了血液异化进程,最大程度避开了过早用药可能导致的死亡。

慕羽漠会说话后,回家曾试图向父母透露实验的事,只是词汇量终究有限,能表达出来的最多是“疼”。而每当医生拿出数值趋于好转的检查单,解释孩子这样只是治疗的正常反应,慕华磊和蓝微莹不曾有疑。

蓝微莹有时会觉得是小孩子体弱娇气,忍耐力不行,抱着她哄道:“这是正常的,治疗都是会疼的,等你好了就不会疼了。”

慕羽漠意识到基础的描述无效,又琢磨了一段时间,在第五周期学会了“毒”的说法:“叔叔,给我打的,是毒药。”

蓝微莹大惊失色,立刻和慕华磊带着女儿找到洛坤,当面做了检测,结果却显示她体内测不出任何毒素。

“漠漠,你怎么能这么说长老爷爷和医生叔叔,他们为了治好你很辛苦,”蓝微莹对女儿撒谎的行为感到不悦,最终仍是把这些归因于逃避治疗而耍的小脾气,“不许任性,听到了没有,妈妈知道你怕疼,妈妈会多接你回来陪你好不好?”

慕羽漠看了看蓝微莹手上的检查单,又抬头看诊疗台对面故作关切的洛坤,默然点头。

洛坤对慕羽漠叛逆的行为感到不满,在第六周期伊始给慕羽漠下了哑药,生生拖到十天才给解药,算作泄密的惩戒。第十天晚上,洛坤去隔离室,看到她坐在桌前写字,以为她摆正了认错的态度,又教育了一番。就在他俯身看纸上的字时,慕羽漠握着水笔反手就扎进了他的喉咙。

这一扎差点扎穿了洛坤的喉管,陆辉赶到时现场已经乱作一团,洛坤被抬去急救,两个实验员抓着慕羽漠的手控制住了她——事实上多此一举,因为她从头到尾没有挣扎,连表情都没有。桌面平铺的白纸溅到几滴血,陆辉走近,看到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死不是死』

事情传到易钧耳中,他叫人调来了监控,看完只挑了挑眉。

“她可能是无聊了,”他道,“陆长老,下次不如把蓝家长老请过来,教点冰魄家的东西。”

蓝北桢来了两回,抖着结了冰凌的袖子去易钧那里复命。

“这小丫头……是块好材料。”他半天没想出下一句该说什么。

易钧抚掌而笑:“好。”

慕羽漠很快掌握了拳脚功夫,能轻松应付一对三的打斗,内力甚至能把蓝家两位长老同时逼停。易钧去医学中心的频率变高,对这个小女孩的兴趣与日俱增,还会带吃的和图画本给她。那张沾血的纸被保留下来,他拿着纸坐在她对面,意兴盎然地问她写的是什么意思。

她说:“是那个爷爷说的。没什么意思。”

洛坤自从捡回一条命后,对慕羽漠生出几分忌惮,收敛了不少。易钧猜想慕羽漠讨厌洛坤,便说:“是不是觉得洛长老太凶了,以后不叫他来了,换陆长老来照顾你,怎么样?”

慕羽漠思考了一会儿,拼出两个字:“随便。”

易钧略有惊讶:“你不讨厌他?”

“他只是有点,吵。”她垂下眼,继续画画。

画的是一颗没有叶子的树。

易钧发现慕羽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画画只画几笔,写字只写两天,看绘本倒着翻,积木堆到倒数第二块全部推翻,练武如果没人监督就不练。她偶然听到医生手机的钢琴铃声,眼神多停留了一会儿,易钧问她喜不喜欢音乐,她没理他。易钧给她放了一些同类型的曲子,见她听得专注,于是叫洛坤在医学中心挪了架钢琴,自己弹给她听——他本科是从音乐系出来的,钢琴是必修课——但慕羽漠没过多久就厌倦了,对琴声置若罔闻,还砸坏了琴键,易钧也不在意,仿佛乐在其中。

他尝试在慕羽漠生活的各个环节精心预置死亡测验,实验室短路的仪器,桌边一挥即坠的试剂瓶,碎裂的天花板,抽离氧气的房间,回家路上的暗箭,都没能激起她的情绪。最极限的一次是派杀手直接潜入隔离室,两个被拧断了脖子,一个被笔戳断脚筋,剩下一个时慕羽漠却故意往对方刀尖上撞,暗处监视的易钧及时开枪打掉了刀,才避免她的脑门皮开肉绽。易钧对这样的结果产生了微妙的兴奋感,但也并不满意。

陆辉有时分不清易钧在养实验品还是在养女儿,他对慕羽漠的包容似乎早已超出标准界限,甚至最后搁浅实验放她离开——在第十周期的末尾。

那天易钧与她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这是每个周期都有却都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慕羽漠依旧在倒翻一本图画书,说没有。

“你就一点不想回家吗?”

她放下书,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可以回家啊。”

“不是以前那样只回去几天,是不用再住这里了。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易钧故意这样说。

“为什么?”

一道用于试探的考题,出题人的阵脚却被打乱了。易钧烦躁起来,这句“为什么”本该是他来问的,最该表露迫切逃离意愿的应该是她。

他压低声音,冷冷道:“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死,你难道不害怕死?”

慕羽漠对他的恐吓不为所动:“死是什么?”

易钧有点失望,因为慕羽漠疑惑的表情太过真实,这无异于侧面宣告过去两年所观察到的与求生关联的行为样本失去了价值,包括那时写在纸上的字,也只是无心记忆。

更让他失望的是,作为成年人的自己,竟也无法快速想到一个关于死的最好解释。

“死……”他思考着用什么词语最能让她感同身受,“死会很疼很疼。”

慕羽漠自己理解了一会儿,说:“那我已经死过了。”

空气一片寂静。

“医生说,人从出生就开始疼,”她以脑海里为数不多的认知进行逻辑推导,“所以人的生长,都是从死开始。”

易钧被她的话震住了。

“叔叔害怕疼吗?”

“没有人不怕,你不也怕吗?”

“我其实不怕啊。”

“……什么?”

她把手里的图画书转过来推向他:“你可以变成树叶,树叶死的时候不会疼。”

摊开的那页上画着一片棕黄的树叶。

『我们会回到春天去吗?』

『可能回不去,可是生命一定会回去。』

易钧猛地站起来,愣了好久,出了隔离室。

那晚陆辉跟出来,看着年轻的调查局长在医学中心楼下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神色前所未有的茫然,夹杂着焦虑。

直到捻灭最后一颗烟头,他忽而笑了。

他上楼回到隔离室,把小女孩抱了出来,抱到室外漫天的大雪里,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头顶和肩膀就落满了雪花。

“你合格了,”易钧说,“生日快乐,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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