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室出来,师姐已经结束了通话,坐床上看电视剧。
两人闲聊一阵,师姐把电视音量调低了点,脸色神神秘秘的:“小晨,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温哥和沈姐……”
“咋了?”
“他俩是不是谈了?”
“是吗?”
“月月给我说,前两天看到他们在楼下单独说悄悄话,温哥还买了什么东西给沈姐。而且你看今天晚上,”师姐点开群里聚餐的照片,“他俩明明坐得也不近,怎么气氛这么微妙啊。”
韩恋晨凑过去看了看,摄影师按快门的瞬间,桌对面的沈婷和温辰睿正好对视上了。
见她一言不发,师姐八卦地捏了捏她的脸:“哎呀,丧气啦?”
“啊?”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不是喜欢他?”
“是有点。”
“有点……”师姐被她的回答乐到,安慰她,“没陷太深是好事,你呀,毕竟比我们小,这世上不缺男的,你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
韩恋晨不知作何反应。
她安静下来,内心竟一点额外的想法都没有。
什么心情?她模拟过这种问题,预想过很多种答案。
失落,高兴,嫉妒,好像都没有。
夜里韩恋晨失眠了。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起凌初妍曾经描述的情景。
『怎样叫喜欢?』
『……会不经意想起他的样子,声音,动作,想见他,想关心他的一切,看到他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会不舒服……之类的。』
她摸了摸心口,闭上眼,一阵骇然。
“几年前,我亲口对温辰睿说过喜欢他。”
从火车下来,去往禁区的途中,韩恋晨又吐露了一桩心事。
“他是什么反应?”
“他说……等我再长大点,很多事都会变的。”
“现在你的感觉还和过去一样吗?”
“不太一样,”韩恋晨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情大概还是太幼稚了,但也不是不喜欢,是发现我的喜欢和大家认为的喜欢不是一种。”
“喜欢本来就有很多种。”
“除了爱情的喜欢,还可以是家人之间、朋友之间的喜欢,是这样?”
林雨惜许久才出声:“你分得清喜欢和爱吗?”
一句话就把韩恋晨问住了。
半路天空落下小雨,林雨惜撑开伞,韩恋晨躲了进来。
韩恋晨:“连喜欢都这么难分辨,爱岂不是更让人困扰?”
林雨惜:“不好说。”
韩恋晨:“……”
韩恋晨:“雨惜你也分不清是不是?”
林雨惜面无波澜:“我不想这些问题。”
“为什么?”
林雨惜不再回答,把注意力转向了周围的环境。她对湘西一片明显比韩恋晨熟很多,韩恋晨虚虚指了两下方位,她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把人带到了西南侧门禁附近。
虽然时隔久远,韩恋晨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当年和南宫落走散的地方。
她停住,俯身撑住膝盖调整呼吸,下意识抓住林雨惜的手。
林雨惜感受到她的情绪,伞朝她这里倾斜了几分,揶揄了句:“你最近缺乏锻炼了吧,这段路强度还没有我给你训练时的高。”
韩恋晨直起身子,翻了个白眼:“对对对,在实验室里一天天坐着发呆,是人都会退化。”
林雨惜作势打她后背,被她躲过。
韩恋晨扭身反手劈向林雨惜举伞的胳膊,林雨惜手腕一转,伞柄化解了她的招式。
“敏捷度还行。”林雨惜挑眉。
“下雨你搞这出!”衣服溅到水的韩恋晨重新缩回伞里,连连抱怨。
不等林雨惜开口,她自动接上了话:“我知道,敌人不会因为下雨放弃攻击我,对吧?”
林雨惜终于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表情:“现在还紧张吗?”
“我才没有紧张,”嘴硬,“毕竟上次迷路被困在这里十几个小时……”
“你又怎么确保这次不会再被困十几个小时?”
“可以用转位阵啊。”
“……学得倒挺快,”也不知是温辰睿还是温若颜教她的,“那我问你,空间转换的条件是什么?”
“偃骨虫苗,人为制造连接点。”
“制造连接点的条件是?”
“转换前后坐标具有相同特征……啊,对哦。”韩恋晨只在四院枪击案那次用过转位阵,转换奏效的重要原因是两栋楼都能正常进出,可以提前在两边添加标记,但湘西不是。禁区本身不能正常进出,已经掐死了唯一的条件。
韩恋晨的眼神变得无辜:“不是还有你吗?”
林雨惜有些好笑:“我一个非技术人员都能在禁区自由穿行,空间实验组可以直接解散了。”
“那你——”
林雨惜比出安静的手势,吹了声口哨。十秒后,一只翡翠鸟从东边循声飞了过来,在她们头顶盘旋。林雨惜目光移向北方,翡翠鸟似是感应到什么,往北飞去。
两人跟着翡翠鸟又走了一段,平地渐渐冒出树丛的影子。翡翠鸟飞到最近的那棵树前,扑扇着翅膀不再前进。
林雨惜捡起一颗石子朝那棵树掷去。
石子即将砸中树干的那一刻,突然消失了,连声响都没有。
韩恋晨看着树后飞出的一只蓝紫色蝴蝶,惊呼:“是这里!”
“和上次是同一个位置?”
“不是,上次我不知道准确的连接点,是无意中走进的……这只鸟为什么能找到连接点啊?”
“先别管这个,”林雨惜直奔重点,“能看见幻象吗?”
依韩恋晨的描述,幻象出现在空间转换前,诱使人进入幻境,应该就是现在。
“奇怪,没有。”韩恋晨皱着眉。
林雨惜也没看见。
翡翠鸟落在手背,她让它立在肩上:“进去看看。”
她拉着韩恋晨往前,越过了那棵树。
连接点的屏障无形亦无触感,树的前方和后方景色也没有明显变化,视线远处是无穷尽的林海。
雨点渐渐小了。
“你听,什么声音?”
有水声从右下方的树影里飘来。
凝神间,掌心猛地一空,韩恋晨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去。
她转头,刚刚还在身侧的韩恋晨不见了。
是幻境。
四周变得空旷,除了树影沉沉,只有细微的水声和风声。
林雨惜收起伞,检查了手机,确认没有信号,随即向右侧的斜坡走,肩头的翡翠鸟率先飞下,往水声源头而去。穿出树林,后方灰色的天幕下耸立着无数石峰。
西海。
这里不是琵琶溪,而是索溪湖上游。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正细思时,余光远远瞥见湖边滩涂上有道人影。
人影模糊,她朝滩涂靠近,试图看得清晰点。脚下遍布大大小小的礁石,浅水漫过砾岩层,平缓地流淌,水色竟泛着血红。那人背对着她,齐肩短发,穿黑色夹克,双手插着口袋,望着湖对面的山峰。
林雨惜沿着礁石群一步一步地走,伞尖朝下点在石面,踏水声由远及近。
那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了她。
隔着不到十米的潮间带,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幻觉也可能是一种预言?』
韩恋晨在索溪湖对岸的树林转累了,林雨惜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下用探测仪扒拉泥土,被扔在一边的外套沾了不少灰。
“雨惜你去哪了?一眨眼你就消失了。”
林雨惜打开手机计时器递到她脸前:“距离我俩分开才过去两个小时零九分,你委屈什么?”
“饿了。”
“进来前我问过你要不要在服务区先吃点。”
“我错了好嘛。话说这里好像就是索溪湖,但这边的树林和琵琶溪那里的连在一起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沿湖边走,有一座桥……你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我另一个朋友了,但和上次不一样,它的‘人形’会突然变成虎头凶灵,”韩恋晨指指背后的冰魄剑,“还好剑气能克它们。”
“一化蝶,二化人,三化煞,”林雨惜问,“你确定上次的幻象只有人形?”
“对,虽然时间也很短,但直到消失都是人的样子,”韩恋晨看向林雨惜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你呢?你有没有看到?”
林雨惜一边走,一边观察两侧的植物,检测和采集一些标本,沉默片刻才回答:“没有。”
“什么都没有?”韩恋晨提起外套系在腰间,跟了上来,语气不解,“什么原理啊?有人看见,有人看不见?”
“不知道,”她顿了顿,“温辰睿也跟我提起,你问过他偃骨化形的问题。其实我和他对凶灵蛊的了解都不多,只能根据过往的资料推测,偃骨的第二层化形是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或潜意识里怀有执念的人。比如你看到的是你爸,说明你很爱他,他在你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韩恋晨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沮丧,还夹杂着茫然。
“怎么了?”
“困扰啊,爱会让人困扰,”她接过林雨惜递来的证物袋,帮着一起装标本,“以前我确实很亲近我爸,他比我妈更关心我,更愿意陪我,和我说话,给我买东西。我以为他很爱我,也以为自己对他有着相同程度的爱,直到……我查到一些以前的事,发现他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
“所以你也怀疑自己对他的爱?”
“算是吗?到目前为止,我做的很多事,动力都基于这份女儿对父亲的爱,想变成他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想查清他真正的死因,想给他报仇,想完成他没完成的——但如果他的理想要通过利用我达成,我算什么呢?”她的动力还能维持下去吗?
“你查到的事,是关于什么的?”
“联姻计划的下一代,从出生前就注定了实验品的身份。七七年合璧后,持剑人受到剑阵反噬,麒麟血玉出现异常,长老会早在那时就开始暗中选择合适的研究对象,而我们的父母辈中,也有人早已察觉到血玉的献祭规则。”
『联合盟会的契约书里,附加了生育后代的条款。契约书的起草,韩家也有参与。』
“啊……”林雨惜尾音上扬又缓缓放平,似乎不怎么惊讶,“什么规则?”
“利用七剑血脉的变化规律和某些遗传特质,能组成特殊的献祭仪式,用它换麒麟血玉的——”
完全控制权。
对话再次被消除。
禁区也在它的监视范围里,韩恋晨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林雨惜却开口:“不管交换什么,献祭仪式都需要能力特殊的实验品,但具体选谁作为祭器和祭品,视情况而定。”
韩恋晨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在研究所这段时间,你也不全是在发呆啊。”能查到这么多。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我得到的信息,大部分都和过去以为的不一样。”韩恋晨说。
“目标不明确,目标断裂,都是正常的,但这种状态不能持续太久,你得去找新的目标。”
“新的目标……”
“你去鸣商阁是为了什么?为了查你爸生前留下的关于血玉研究的信息,不是么?后来也是因为这个,我让你转到了研究所——当然,不全是因为你——现在你认为,你爸留下的信息对你还有价值吗?”
“有。”
“足够支撑原来的目标吗?”
“……”韩恋晨想了半天,“不够。”
“不够的原因是什么?”
“他参与的计划里,如果献祭仪式成功,下一场七剑合璧的持剑人非死即伤,无论是我妈那一代,还是我们这一代。即使他的目标是好的,他想改变江湖秩序,但我被他们生下来,活了这么多年,我就该为此牺牲吗?而我妈……她们也已经受过一次合璧的伤,她们又该为此牺牲第二次吗?”她反问,“雨惜你会怎么办?”
“我?你觉得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韩恋晨擦拭探测仪的动作停住,把这当成了一个高深的谜题,开始捋下巴,林雨惜想给她个脑瓜崩。
“别想那么复杂,”林雨惜一字一顿说,“我只是在活着而已。”
天空被撕开细小的裂口,太阳像轻烟一样断断续续地飘落下来,浮在青葱树冠间,看不真切。
林雨惜领着韩恋晨往树林深处走,一直走到那棵生于古井的桑树下。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思考那些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吗?现在告诉你——因为对我当下的人生没有意义。
“西海,其实我小的时候就来过了。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带我进来的,她说这里有魔法,每个人会看到自己最爱的人。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问妈妈看到了谁。”
韩恋晨隐约猜到了:“是你吗?”
林雨惜点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坚信妈妈很爱我,即使爸爸死后所有人都说妈妈抛弃了我,我都没有动摇过,我相信她是为了救我,事实也正是如此。唯一一次动摇是在九三年,从爷爷奶奶口中得知,当年我能活下来,只因为我是林家乃至整个七剑对外抗衡的消耗品,来日必要之时,我的性命是他们断尾求生的最后赌注,这个条件被妈妈亲口应允了。
“你说妈妈真的爱我吗?我纠结过,后来索性当它是假的。但现实偏偏是,她出于不爱的目的而教给我的、为我做的事,让我有惊无险活到了今天,并且指导我努力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爱不爱我,我爱不爱她,都没那么重要了。对于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任何感情不过是主观寄托。重要的是当下,我还活着,活着就有机会——”
决定自己走哪条路。
韩恋晨毫无预兆地落泪了。
长久横亘心底的某个猜想终于被证实。
“最初被选中的祭品是你,对吗?”
晏清八十七年二月末,易钧在调查局指挥中心接到来自温佑安的最后一通电话。
他在话筒边播放了林雨惜哭声的录音。
“如果听到这个你还无动于衷,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你对她真的没有一分一毫的爱,但这是不可能的——或许她出生前你也没想过自己会爱她,对吧,佑安?所以只会是第二种,”他说,“你赌她在我手里是安全的。”
对面久无回应。
易钧笑了笑:“恭喜你赌对了,但这是有前提的。”
温佑安也笑了,似乎不恼:“易钧,我给你留了礼物,希望你有一天会找到。”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易钧拿着话筒静默半晌,放回座机上,听见身侧的技术人员说:“局长,追踪到ip了,在黑水县。”
他回头道:“派人通知林策,他能把温佑安的尸体交到我跟前,我就让林家留下林雨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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