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是谁划掉的日期？”
刚从房里出来的妈妈，习惯性拿起木桌上的笔，但今日的“24”早已被我划掉。闻言，正在餐桌旁吃早餐的我一怔，妹妹玛鲁狐疑的目光向我投来，我索性举起碗，将南瓜粥一口气喝完。
“我吃完了。”
“诶，塞巴斯今天起的可真早。”
“！啊，对...昨晚睡得早。”
妈妈看一眼我，又和玛鲁一起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吱丫——
木门又开了，见德米特里厄斯先生从房间出来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就站起来了。我看了眼墙上的钟，出门了。
春风扬起空气中的尘埃，连带着我的鼻子也变得酸楚起来。今天的鹈鹕镇变化很大：每家每户门外挂上了花饰，漫天飞舞的花瓣像不会化的雨，像上了色的雪。不论女孩还是女人，都打扮起来了。
穿着小裙子、牵着文森特的贾斯跟在谢恩后面，远远看去，谢恩的头发上似乎插着几根没被发现的黄色鸡毛。
走在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搜寻的眼睛从未停下，却没能找到在意的那个人。
“塞巴斯蒂安！这儿——”
被撂得高高的黄色刺猬头，在空中一晃一晃，格外扎眼；身边穿着白色长裙的披发女生，正是阿比盖尔。
“够了吧，塞巴斯蒂安已经看到了。”阿比盖尔摸了摸她的麻花辫，劝停身边蹦蹦跳跳的山姆。“你就这么喜欢过节日吗？”
“你不觉得大家都聚到一起，这很热闹啊！”
山姆搭在肩上的手，忽然拍拍我。“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鹈鹕镇的姑娘们会邀请跳舞啊，不知道今年会是谁邀请我呢？”
“我不知道……”
“好了，山姆。”阿比盖尔皱着眉摇摇头，“你弟弟文森特呢？”
“他跟着贾斯去舞会了。真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固定的舞伴……”
“你也有啊，每次没人邀请的时候阿比盖尔会邀请你……”话一出口，眉毛忍不住跳动，我赶紧停下嘴，看了眼面前的两人。
两人相顾无言，山姆突然笑了。“倒也没错，幸好还有阿比盖尔和你在，舞会才更好玩了。”
阿比盖尔叉着腰，自顾自往花舞节地点走去，将我和山姆二人甩在后面。
“阿比盖尔不高兴了？”我问。
“哈哈哈哈，不会的。阿比盖尔的脾气不是挺好的嘛。”
“你们快点！”阿比盖尔在前面喊，我们才注意到镇长已经在花门等待了。
…………
长桌铺上了精美的桌布，摆上了插花盆；搜罗而来的废弃酒桶，在重新粉刷后也种上了花。各色的榨花汁摆在桌上，女生们围在一块聊天，余光朝我们这边投来。
就在接触到她们目光的瞬间，我拉着山姆换了个方位。端了杯果汁的山姆一脸懵的跟着，抬眼一看，似乎接上了远处炙热的视线。
“塞巴斯，阿比盖尔。我觉得今年我会很抢手呢~”说着，这家伙挑挑眉，冲着那边的姑娘挥手。
阿比盖尔朝那里的女孩看去，陌生的面孔和熟悉的面孔混在一起，但只有个别的姑娘回应了山姆的打招呼。透过抬起的玻璃杯，果汁的水平面下降，渐渐露出她歪曲的脸还有那双看向我的绿眼睛。
吞下最后一口果汁，阿比盖尔突然问起来：“塞巴斯蒂安，今年你要跟谁一起跳舞？”
“我吗？随便......”一边回答，一边又扫视一番场地。
目光停留过的女生群体，招来了她们害羞的笑意，没有寻到期许的身影，我再次垂下头，盯着阳光下，五光十色的玻璃杯。
一滴橙汁从杯口慢慢滑落，就像逐渐冷静下来的心——直到远远传来的声音，正在呼唤我的名字。
“塞巴斯蒂安！”
低着头，试图避开其他姑娘视线的我，清楚的听见了她的声音。我猛一抬头，就看见了特别的她。
农场主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抬手将跑歪的花环扶正。“阿比盖尔、山姆，你们好啊！”
“哦！是冬青。你好啊！你也来参加花舞节吗？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花舞节，你选好舞伴了吗？”山姆见她来了，嘴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嗯！早就选好了。”
“是谁啊是谁啊？”山姆看起来迫不及待的模样，真像个小孩。
“塞巴斯蒂安，不要再攥着无辜的玻璃杯了，小心砸到身边人。”
阿比盖尔的话语让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才注意到紧张得握紧玻璃杯的手已青筋渐起。我放下玻璃杯，不敢看站在一旁的农场主，盯着她脚上的水晶鞋，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安心的聚焦点。
“塞巴斯蒂安，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个舞伴吗？”
“愿意。”
脱口而出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考虑是否听清了前者的名字，随便回答一般。惶恐的睁大了眼睛，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人：山姆的震惊，阿比盖尔的得意，还有农场主一瞬的错愕之后莞尔一笑。
我咽了咽，解释道：“我是说，既然是冬青的第一次花舞节，我会好好表现的......”
山姆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手揽着我，涨红的脸和爽朗的笑声一同出现。“冬青，我可告诉你，这家伙很讨厌花舞节！几乎每年的花舞节不是骑着他那个机车逃去祖祖城，就是被镇长拉过来强行参加，哈哈哈哈——”
“没错，”阿比盖尔点头应和，“每年邀请他共舞的女生都被奇怪的理由拒绝。我还记得一个女生，来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他拒绝的理由实在令人气愤。”
“什么什么？”山姆一听，来劲了。见农场主也凑上前，本不在意的我，也跟了上去。
阿比盖尔看了一眼我，咯咯的笑起来，“她说，‘塞巴斯蒂安竟然说他刚给机车加了机油，手很脏还没洗。我说我可以等他洗个手，结果他跑去跟那个像刺猬一样的黄头发男孩说了什么，竟然一去不复返了，是黄头发男孩和我一起跳的舞.......’噗，哈哈哈哈......”
阿比盖尔笑得很开心，一边模仿那个女生的样子，一边冲着山姆一个劲的强调着“像刺猬一样的黄头发男孩”。山姆捂着耳朵到处走，阿比盖尔就追在后面一路喊。
看两人走远了，我的目光再次回到农场主的身上。她放下了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像家门外刚入秋的松叶一样；橄榄枝编成的花环，结上几朵虞美人；白色的吊带长裙，将她的曲线身材展露无遗。
她看着玩闹的山姆和阿比盖尔笑起来，露出左边的虎牙。此刻，她眼中的世界暂时没有我，站在她身后的我，正在创造只有她的世界。
她去和镇长打了招呼，和镇上的其他人也见了面。
“冬青，你的舞伴是塞巴斯蒂安？！”
“是的。”
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紧跟在农场主身后的我，都会提出这个疑问。所以，打完招呼的农场主停下来。我也停了下来。
“塞巴斯蒂安，是不是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舞会，让你为难了？”
她背对着我，露出好看的颈部线条。看着浅浅分层的颈背色差，不禁想起戴着草帽在农场除草的她，现在还只是春天她就这样拼，夏天怎么办，冬天呢？想到这，全然忘了想说的话。
“……我宣布，花舞节正式开始！”
就在我自顾自想的时候，镇长刘易斯已经结束了大段的开场白。而我也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牵起农场主的手，在感受到她指尖微缩的瞬间，索性用了点力将她的手握紧。
“塞巴斯蒂安…”
“你会跳吗？”
“什，什么？我不太会跳舞。”她像个谨慎的兔子，眼睛往身边的女生看，照猫画虎的学着她们的模样行礼，摆着动作，踮起脚。
一步一步，跟着音乐的节奏我们渐渐靠近。到了牵手的时候，她犹豫了，攥着裙摆，不可置信的换了个女生看，还是到了要牵手贴身跳舞的阶段了。
“冬青，”她仰起头，那张脸上写满了窘迫，“请牵着我的手。”
“塞巴斯蒂安，你还好吗？”
“我很好。”
“……”
她看着我，又低下头说：“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花舞节。”
一听，皱起的眉心松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冬青，看着我。”
紧盯着脚下怕踩着我的农场主，慢慢抬起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我。淡蓝的瞳孔里，戴上黑色十字架耳钉的男人，穿了一身白西装正温柔的笑。
“我确实讨厌花舞节，准确来说，我讨厌任何节日。”一手揽在她的腰间，淡淡的虞美人味道，闯入我原本抵制任何花香的鼻腔里。
我们跟着节奏，一前一后，一踮一踏，跟着人群转圈。
我低下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轻留下足以令她红透双耳的话。
“我有些贪心。能做你的第一个，是我的荣幸，如果还是最后一个，那再好不过了。”
我看不见垂着头的农场主是什么表情，但通过她留在手心上的指尖温度，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春风携着星露谷的花，在晴朗的日子里下了场花雨，也在共舞的我们心里下了场雨。
…………
夜幕降临，去了趟沙滩的我带着一身海的味道回到家。
“哦！哥哥回来了。”
正在看电视的玛鲁听到门开的声音，回头看见了刚回家的我。
“哦！哦哦哦！哥哥手里拿着花！”
“什么？”正在收拾工具的妈妈闻声赶来，撞见正想藏花的我。“塞巴斯，你不是不喜欢花吗？”
“是啊，哥哥，你不是最讨厌花吗？这虞美人也不是夏天的，你这是从哪来的啊？”
我皱着眉，看了眼玛鲁，有时候真希望她不要太关心我这个和她有着不完全血缘的哥哥。
“没什么，虞美人…也不是很讨厌。我先回房间了。”
我赶紧回到地下室，翻箱倒柜，也只能找到一瓶空了的joja可乐易拉罐。
“呼——”
忙了好一会，我才得空坐下来。看着桌上的泪晶和易拉罐里的虞美人。
听说，她修好了农场里的温室，喜欢上了虞美人，就在温室里种了大半的虞美人。
“难怪她身上也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虞美人香味……”我喃喃自语，视线里蓝绒绒的花开始模糊，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梦里，我又想起了今天的舞会。我第一次送她礼物，是祖祖城时兴的小雏菊发夹，也是第一次瞧见她慌乱的模样，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收到礼物第一反应是还礼。
“我要一朵虞美人。”
“啊？”她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我，“好啊，我回温室给你摘。”
“不，”我笑着，伸出手轻轻的从她的花环上取下一朵蓝色虞美人，“我要这朵。”
“塞巴斯蒂安，你喜欢虞美人吗？”
“不喜欢，”看着她露出些许失望，我低下头忍住笑，“或许现在并不讨厌了。”
…………
她种下不合时宜的花，也在我心里种下了不合时宜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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