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刘愿

半脚公迷迷糊糊地被人请作上宾,又被人忘在了房间里,直到某一日独坐时,那些吵吵闹闹不停嘶喊的前尘往事才撞开心中封箱上的锁,从脑海炸开游遍全身。

正当他在思索如何脱身去找狂吟还有那个不太像常人的瘦弱小阿郎,不速之客擅自进屋了。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还没见到人,就听见一嘴浓重标准的西山乡音,热情洋溢,笑呵呵地,等来人走到屋内,只见他身着六品县令的官服,边笑边道:“瞧我怠慢了贵客,说好要请贵客作上宾,却因为公文公事疏忽了。”

半脚公回话没用西山腔,而是用东南官话道:“感激不尽。”

东南官话来人也听得懂,扯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走到桌旁,桌上有不知放了多久的陈凉茶,被他提起来,将倒扣的杯子放正往里面倒茶,嘴上道:“你我皆是同乡,何苦再说别家的话?”

半脚公接茶不饮,亦不说话。

来人坐在桌子另一头,乜斜眼,嘲弄地撇撇嘴,吸了一口气掩饰神色,把玩着茶杯,笑道:“同乡,你再看看我,当真不记得我了?”

半脚公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他,努力通过他的胡子和褶皱辨认此人,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来人冷笑一声,道:“贵人多忘,国士无期。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啊——将军;你不应该三十年前就死在塞外了吗?”

刘愿当即抬首,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认出自己的人。

与此同时早就候在屋外的众人进屋抓住了刘愿,抓得没有章法,力气也没用对,被刘愿挣脱逃走,然而出了门,等着他的是更多的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年轻汉子,有人拿了棍子往他腿上痛处一敲,敲得他的硬骨头响亮落地。

刘愿年轻时再有天大的本事,现在年岁也已经高了,辗转流离三十年,吃的喝的早就不如当初的刘将军,体魄的根基受了损,面对一群身强体壮的后生,他没办法像刘将军一样杀出重围。

“这可是英雄豪杰,收敛一点力气。”

屋里的人悠悠晃着衣摆走出来,对众人吩咐,然后绕着刘愿,问道:“将军当真不记得我了?你在西山当小吏之时,我就在西山务农,有一年你探知了县令和外族勾结,被县令陷害,是我和一众兄弟帮你逃出生天杀了那县令,带走他的兵跟着你一路南下,遇到於夫恒,你帮他打了胜仗,他也帮你封了将军,我就正式入了你的麾下,可惜一直是一个不声不响的小卒;后来你决定抛下於夫恒,从於夫恒帐下逃走,致使旧班底都散了,西山农田里和你一起出来的兄弟只剩我一个,我又锲而不舍追随了你三年,跟着你去当章通的前部,与你打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仗,最后你要走,我替章通拦住了你,你却不顾旧情朝我这里射了一箭。”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三十年,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该老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刘愿不知道的是,明明已经历经了三十多年,眼前之人为何还能一眼认出自己;不过经过一番点醒,刘愿就算不认得眼前之人的容貌,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奉常。”

曲奉常满意地颔首,道:“是我、是我,将军记得就行,你要是真忘了,呵,也别忘了你个黑户,你的去处、你往后过得好不好、你是死是活——都是我说了算;但是将军,你怎么能以这样的模样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太落魄了。你当小吏的时候,比我这个臭耕田的风光威武百倍,怎么四十年一过,我当了县令,你却还不如当初耕田的我?我对你忠心耿耿,愚蠢地以为你会在乎我说的话,谁曾想你不仅不听我的劝,还朝我射了一箭——说不怨恨是假,可你也不能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躯壳重新入世,毕竟在我眼里,你就算是死,也应该像个英雄一样地去死——事与愿违,既然你已经不是英雄了,那我就让世人来好好认认你这头瘦死的骆驼,好叫他们看看这大名鼎鼎的刘愿,原来是一个苟且偷生三十年的人。”

他冷着眼,一声令下就让众人把刘愿押出府邸,一层围一层,形如四面厚墙,却没有一个人挡得住刘愿鹤立鸡群的身量,即便后者已经十分苍老。

曲奉常有备而来,早就安排好自己的下人,让人四处散播消息,将城中百姓聚在府邸前看热闹,众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一时之间,万人空巷。

那一环套一环的人墙逼迫着无法正常行走的刘愿跨出门槛,曲奉常就闲庭信步地从他们后面冒出来,笑着“哎呀呀”一声,手一掀衣摆,脚从衣摆里迈出来,亲切地面向这群他“如子事之”的民,道:“都来了?——此人认识吗?”他用一个十分有礼的手势指向刘愿。

站在前面的诸百姓莫名其妙地被聚作一团,好奇地伸头探脑,听见县令大人问话,打量那个被人围住的老者,摇摇头。

曲奉常问:“九战九胜的大将军,认识吗?”

诸百姓摇头。

曲奉常又问:“三十多年前屠了长水三座城的杀神,认识吗?”

这次有人远远回答:“我祖上是长水人,族人和亲父都被屠了,是孤苦伶仃的亲娘在生前拼死拼活带着我北上逃命!”

诸百姓哗然。

曲奉常就点头道:“对咯,就是这个杀神。漆焉呢,知道吗?漆焉之战,带着六千兵马戏弄了十万大军的大将军,认识吗?”

人群中星星点点有些人回复:“知道、听过。”

曲奉常往右走了几步,问:“你们看,他像个大将军吗?”

诸百姓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这个比常人高一点的老头有什么特别,摇摇头。

曲奉常往左走几步,“再看看,像个大英雄吗?”

有人道:“屠城算什么英雄?!”

诸百姓附和:“屠城算什么英雄?!”

在众人的高呼中,曲奉常开怀大笑,等声音减弱,他继续问:“他三十年前就应该死的,现如今却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你们有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诸百姓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道:

“假死?为了活命?”

“为了东山再起?”

“还能为了什么?”

忽然有一道高昂的声音从人群外快速穿进来:“为了小爷我!”

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有几分正气长相的郎君身姿如影,步伐飞快,惊鸿一般地经过人群,眨眼之间就到了府邸最前方,片刻不停地将围住刘愿的人掀开,与他们厮打起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刘愿和俞道里应外合,那厚厚的人墙中看不中用,瞬间溃倒。

与刘愿顺利会面,俞道就问:“脚断没断?”

刘愿摇头。

俞道松下一口气,边打人边道:“我跑七分——算了,六分快,能不能跟?”

刘愿回他:“七分。”

“行嘞!”俞道一口应下,许多双手拽住了他的肩,但是他岿然不动地伸出手臂,一把将刘愿彻底拉出来,又给了刘愿一个推力,自己两三下就挣脱了那些拦住自己的手,狂奔几步跟上刘愿,领先他半个身位,边跑边道:“这边!”

刘愿心知,虽然狂吟这孩子平日里派头很大,天天在自己耳畔念叨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万事谨慎,这条路不许走那座城不许去,不许和别人多说一个字,不许暴露身份……但其实这孩子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心细稳重,他最喜欢的是挑逗戏弄别人,比如被一群追不上他的人追捕,强风一吹,他比谁都开心——改不掉的顽皮心性。

姗姗来迟的人潮在缓慢汇聚,刘愿和俞道的身影在不知情的人潮中穿行,众人感到奇怪地回头张望,没能多看几眼,两道身影就跑远了,而后面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只能凭借刘愿过于扎眼的身量艰难追捕。

但是等他们追进一条小巷,只有一条压低身子龇牙咧嘴的恶犬对他们咆哮,他们手忙脚乱转头就跑,恶犬穷追不舍。

观象境中。

跑了一路,俞道酣畅淋漓坐在地上,脸上的笑容没停留多久,转头就是沉着脸对刘愿一顿说道:“一个月!我被关在那大牢里差不多一个月!你呢!天呐,锦衣华服吃好喝好简直不得了!我到现在身上都是一股臭味!你那腿、你那腿——赶紧坐下吧,还站着干什么?腿还要不要了?!”

刘愿没有坐下,先对俞道致歉道:“路上出了些差错……”俞道把脸偏开。

然后看向刚才在小巷中接应他们的明极,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抱拳谢道:“多谢神郎。”

“先生救我在先。”明极对他微微颔首。

俞道也跟着抱拳,对明极和姜栝道:“多谢明兄!多谢姜兄!”

刚才去凡间接应两人,只有明极一个人去了,说是多姜栝一个占位置,虚境香把人带回来很麻烦,不许他跟着去,姜栝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说七郎越来越霸道,还是喜欢什么都记不住的七郎,要不是明极懒得搭理他就一脚给他踹上去了。现在姜栝难得耍了性子不说话,很是矜持地对俞道颔首。

“半脚公,你到底上哪儿去了?这次得亏是我遇见明兄和姜兄才能逃出来,要不以后你见到我只能看见我在修墙修水堤。”俞道问。

“遇见了一个孩子,”这倒是让刘愿想起什么,于是对接下来的话是对明极说,“那时遇见那孩子,他孤身一人被乡里人排挤,说他邪祟缠身,我远远跟了他几刻钟,听见他四处问人‘有没有见过女公子’‘有没有见过神仙阿郎’,便忽然想起神郎你,于是将他带在身边照看,顺便去找狂吟……”

话没说完,俞道打断:“找我是顺便?!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继续讲。”

“——十多日前我带他混进城,让他坐在汤饼铺前不要走动等我回去,却不知怎么的把他给忘了,现在还未知他在哪里。”刘愿说完了。

明极默不作声地听,不去纠结,而是问刘愿:“先生尊姓刘?”

刘愿略微犹豫地点头。

明极:“漆焉之战?”

刘愿心中有愧地点头。

明极:“先生能否与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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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进1,薄纱情敌带走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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