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诸神

彼境火神神殿,昃(zè)离殿。

昃离殿是火神神殿,没有点火,整座大殿却明亮如昼,照亮了石砖和石柱,这些石砖石柱是由熔岩冷铸而成的,花纹千奇百怪,绝对不会出现重复的纹样。

昃离殿之所以这么明亮,是因为大殿中缓缓流淌着发光发热的岩浆,它们来自于众神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昃离殿的底下。巍峨的大殿之下,翻滚着形如太初的熔浆,有一些熔浆向上溢出来,就在大殿中央形成了一圈滚滚的发光红池。

发光的红池里有一座神像,彼境神的神像在人间只能沦为此界神的底座,而在自己的地盘,彼境神终于能让自己的神像站在底座上了。

这尊神像通体是黑色的,它的作用并非仅供装饰,而是作为重要的路引,指引在人间的天神回到两界神天。

与人间精雕细琢的神像不同,原始的火神神像有些粗糙,表面粗糙是因为这是凝固的熔岩所制,做工粗糙是因为这些神像是比两界神天更久远的存在,早就不复当初的风华。

只见这座神像袒肩露脚,整体呈站立姿态,双腿笔直,双手放在身侧,小臂微微上抬,头也微仰,头发如同高涨的火焰,耳朵上吊着金环,没什么太复杂的装饰,映着红光,粗犷又肃穆。

昃离殿的一切充满炽烫和燥热,再加上彼境火神神像镇守此处,让待在这里将近一个月的众天神感到无比严热,此界雪神谁也请不过来,就叫彼境雪神暴容瑷(ài)在昃离殿的梁上结了冰霜。

冰霜落雪,缓缓往下掉进或红或灰或黑的石砖上,转瞬即逝,水渍都不曾留下。

彼境雪神的脾气就像大多数彼境神一样收不住,一开始听见众神让他耗费神力结冰降暑这个请求,他一口回绝,再加上前两个月人间北边大雪不止,众神起初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他当时是哑巴当了个屈死鬼,讲也讲不清楚,他记仇,于是说什么都不肯帮众神结霜。但是自从一个月前尊者派遣两位天神去人间把善神抓回来,他们就一直守在昃离殿,一个月片刻不停地守着候着,都快要被彼境火神的邪火闷熟了,最后彼境雪神暴容瑷只能妥协,一边往梁上结霜一边骂众天神细皮嫩肉、一点苦寒苦暑也受不住,还叫此界火神来帮着压一压邪火,此界火神来过一趟,留了点神力在昃离殿中就赶回自己的神殿忙活。

众神守了一个月,好几个彼境神坐也坐不住,被尊者叫去判神台看押还在等候审罪的彼境雷神子部神——他已经被抓回来好久了,就等着把善神也抓回来一同问罪。

尊者年事已高,神力在散失,抵不住昃离殿的邪火,来过几次就不来了,任命此界星神华息暂管诸天神。

这会儿华息数了数还待在昃离殿大殿中的天神,不满地皱眉,问:“怎么感觉又走了几个?”

暴容瑷没有好脸色,直接说道:“没看见。”

作为一个管星星的此界神,华息只能按捺住不去找这个管冰霜的彼境神麻烦,再认真数了数,数完道:“彼境神怎么只有四个了?彼境火神和彼境山神去了人间还不曾回来,彼境日神、彼境月神和彼境星神去判神台了,也不该只剩四个吧。”

暴容瑷没好气地回他:“你被阿伯尚的火烤糊涂了?这不是前几个月死了个雷神,新雷神还被关着;八十年前又死了个命神,新神迟迟没有降世。”

华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问:“那还有两个呢?”

“彼境日月星那三个臭味相投的,凑在一起除了没事儿找事儿地打赌,还能做什么正事?泽神奔骛(wù)去判神台督促他们三个做正事去了,”暴容瑷说,“还有疾神罔罗陈,你知道的,两个月前他就没上判神台,听他的良辅良弼(bì)说,他下棋下入境了——但你又能说他什么呢?”

毕竟这位神也富有资历,他要是不想来,比他年轻的神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华息能够受任于尊者是因为他在剩下的天神中年纪最长,但是暴容瑷也差不了他几个春秋,因此说话时总有些不服气,说完暴容瑷就转口问他:“你也好意思问责我们彼境神,你怎么不看看你们此界神呢?不是也只有四个了吗?”

华息为此界神正名:“那是有要务在身!天机仪止不住人间异象,他们只能亲自往人间施法:雨神和泽神要去管人间的大雨,雪神要去管人间的大雪,雷神和火神要去灭人间的山雷和山火,前段时间风神止好了人间的沙尘,不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吗?”

“剩下的呢?!剩下的你怎么不说了?”暴容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此界地神是尊者,年纪大了就算了,让他歇息歇息;但是你看看此界日神和此界月神干嘛去了?——张罗着要成亲去了!从两个月前张罗到现在,还没张罗完呢?胆子也是大,敢在两界神天成亲,演什么‘情投意合’,不要命了——不过他们两个不忙着那事也轮不到你受命于尊者。还有呢?——此界命神和此界雪神打了差不多一旬的架,前几日才打停,这些时日此界雪神的良辅良弼还来报说他们家天神要一边操心人间的大雪要一边躲着此界命神,成何体统?!尊者怎么不让你管管呢?”

华息脸上火辣辣地疼,只能嘴硬道:“日神和月神……再怎么任性妄为也比我年长;命神和雪神……两个都是不喜欢与别人来往的性子——你要我怎么管?”

两位天神还要就“彼境神和此界神到底谁更不容易谁更不靠谱”说下去,昃离殿大殿中央的神像却忽然传来异动,一股浅浅的异香飘来,众神还没闻个真切,吴岫和阿伯尚就现身了。

吴岫一落地,远处紫黑紫黑的山石就飞快地撞入昃离殿,牢牢地锁住了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的明极和姜栝,警惕回过神的明极用善神之力震开山石;而阿伯尚透过自己红色大殿中那几个洞看见了彼境紫色的山脉,骂道:“这是我的大殿!”

吴岫则回他:“我又不知道昃离殿的大门在哪里,找半神修不就好了。”

阿伯尚一边生气一边从昃离殿的熔浆池中引出一道发光的熔浆柱,直接灌入了吴岫构建出来的石制牢笼。

两人还在为了昃离殿墙上的洞争吵,华息就当即站起身,正色,声音在昃离殿中回荡,余音不止:“锁入判神台!”

……

“牢笼”中,温度高得吓人,要是换了别的天神,一瞬间就能被化成气,半死不活地和熔浆搅混着,只能说幸好待在里面的是明极。

明极没有用善神之力对抗彼境山神的神力,仅仅是用它来躲开阿伯尚灌注进来的熔浆,免得自己被烫伤、烧伤甚至融成一团气——不止他自己,还有姜栝。

没有谁说话。

熔浆的光线刺得两人都很难睁开眼,就算睁开了也没办法看见对方,岩浆灌满了逼仄的牢笼,一点空隙没留,一点情面也没留,或许阿伯尚是知道明极会动用善神之力才不留情面的。明极确实能驱走这些熔浆,但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个随便怎么着都行的人,所以仅让熔浆退避一两寸,没有心思让所有熔浆远远退开。

熔浆流动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甚至由于温度太高,隐隐让紫黑色的山石传来细微的破裂声。不能动都还好,最难忍的是熔浆带来的高温和窒息感。神倒是不需要担心流汗而亡或者窒息而亡,毕竟就算是断了头也不会断气,此界命神用神力一接照旧能接上去,只是太高的温度和太稀薄的空气会让人有一种要死却不死的折磨感。

神对温度和空气变化的感知没那么敏锐。人间所谓的“严寒”“酷暑”,神玩一玩就过去了,得长时间待在昃离殿这类似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不适;至于四周的“气”,众神更不在意了,因为彼境紫色的山脉和此界绿色的山脉呼吸起来的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但众神都习惯了,非要问有什么不同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

因此现在明极和姜栝都能感到灼热和窒息,足以说明众天神想要抓住明极的心有多铁了。

不过还有第三股力量折磨着两人——这力量并非从外界来。

“七郎”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七郎做的事说的话,明极清清楚楚地记得,姜栝自然也清清楚楚地记得。

等他们被众神监守着穿过无声铃,来到了此界、登上了中天锋、回到了判神台,吴岫裂开了山石、阿伯尚驱走了熔浆,明极重新回到判神台中央、被半神修好的铁锁重新套上手足,姜栝被暂锁在判神台的高墙之中、四面厚墙环绕、人一言不发地坐着,那折磨的劲儿一直没能过去。

两个月前众神为了让明极认罪,差点把此界和彼境赔进去,这次又得怎么让他认罪?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姜栝心想。

比八十年前更早的几百年前,还没回到枯荣殿、还没跟明极相识的时候,他就隐隐听说善神闯了祸,那会儿没自己,明极不也是走过来了吗?

他需要自己照应吗?不需要。

人家善神一生下来,血脉里流的天命跟他们二十六脉神就不一样,高攀不起的。自己只是无缘无故混混沌沌苟延残喘了一千年,怎么能和善神大人相提并论。

差点忘了,自己这彼境命神一脉绝后的罪魁祸首不就是善神大人吗?不是说好势不两立吗?怎么自己就不要脸地凑上去了?

“轰隆轰隆——”

姜栝听到了判神台石纹转动的声音,石纹连通锁链,这次困住明极的会是哪几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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