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万峰

姜栝在万海峰看到的第十个朝阳正在从东边升起。

他踩着雪,站在连接两座山峰的巨型树枝上,面向旭日,双手背在身后,手里心烦意乱地捏着一片树叶转来转去。云海尽头的大片红光映着波涛一样的云顶,穿过数不尽的山峰降落在他焦躁的脸上,一向俊朗的眉头此时凝重地皱着,满目赤光让他想一把火烧了山顶的天一殿。

远眺红云,他烦躁地把胸腔里的气呼出来,觉得自己真是跟明极待了八十年把脑子待傻了,好处一点没学到,倒是把他那种“无所谓吧随便怎么着吧”学得淋漓尽致,从最初几天急得每一刻都像被火燎,到后面站在树藤上看看风景犹如文火慢炖。

他知道自己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就明极那不死不灭的,哪儿能是随随便便就断气的人,但是半点也抑制不住。

这才过了十天半月而已,上次抓住孟小由逼问京渡之死的真相再去人间找到他花了一个月都没有这么煎熬。

他也知道自己离明极就差那么一层走不进去的雾,现在他好像窥探到了一丝起雾的真相,就怕那不是一层雾,是一层起雾的冰,想要走进去伸手是撩不开的,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忽然耳畔传来飞鸟展翅的声音,他侧头一看,云雾中飞出一只白鸟,扑棱着翅膀回到回到山顶。他转了身,注视着被云海盖住的山上梯,随着时间流逝,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穿过云海从云里走了出来,走得很是目空轻物、悠然自得。

姜栝便走下巨型树枝,在阶梯上堵着来人的去路,然而素河根本不看他,缠绕在山上的树枝和藤蔓被此界命神的神力催动,发出破土和破茎的声响,转眼就延生了长长一截,交错缠绕着在阶梯旁又增一道新台阶,素河踩上去,绕过姜栝向上走。

还搞这些,姜栝无话可说地气出声笑来,转头几步奔上台阶,又领先了素河几级台阶,定要拦住素河的去路。

枝条增生的声音不止,素河要故技重施地略过姜栝,然而他要踩的下一步路空了,那些长出来的枝条藤蔓眨眼之间枯败成灰被风吹散,素河把悬空的脚收回来了,侧目而视,只看一眼就不想看了,弯着嘴角却只有嘲讽,道:“怎么放出来的?”

“明极呢?”姜栝开门见山地问。

素河:“谁啊?不熟。”

姜栝气急而笑,道:“装什么?我就问你知不知道明极的下落。”

素河:“日日跟着我阿兄的人不是你吗?你都不知道我会知道?”

“我没有心思和你推扯,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脱险?”姜栝的语气又重又狠,几乎是咬着牙说。

素河无所谓地回答:“你不知道啊?他没告诉你吗?——那我就更不能说了,我阿兄本意就不想告诉你,我肯定听他的啊,凭什么告诉你。”

这人分明就是知道的模样,姜栝忍住气,回:“瞧你这幅样子,他现在是无虞了?”

素河偏开头,两边眉头一挑,盯着远处赤红的万峰云海,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露出下三白,道:“有我在他当然无虞,你以为是跟着你吗?一回来就是重刑伺候穿心放血。”

姜栝:“……”

素河赢了一着,瞧不起地瞥视姜栝,自傲地收回目光,重新让脚下的枝条长出来,再一次绕过姜栝沿着台阶上行。

“站住,”姜栝没有转身,背对着素河叫住他,“‘迢君’是谁?”

“……”

素河发出一声疑问:“嗯?”

听见他的疑惑,姜栝心下了然,也嘲笑一声,用素河说“他没告诉你吗”的语气说道:“不认识?”

素河停下了脚步,冷着声音,如同审问一样:“那是谁?”

姜栝讽刺地说:“看来他也有没告诉你的事情嘛。”

素河猛地转过身,衣袍猎猎,双目如刀。

姜栝回头,仅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回来盯着正前方,仿若在拿着薄弱筹码豪赌,道:“行啊,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告诉你那是谁。”

身后传来阵风,姜栝当即反应,转身接下了素河凶狠的招式,只是制止,没跟他打起来,笑道:“我跟你阿兄可是打平手,你打得过你阿兄吗你就敢打我?”

“那、是、谁?”这下输一着的成了素河,沉不住气地发狠质问道。

姜栝摇头作叹,“啧,看样子你们的交情也不深,你一口一个‘阿兄’叫得欢,他有把你当弟弟吗?”

这话气不了素河,素河反而回道:“谁要当他弟弟?”

“……”姜栝收了手也收了笑,认真地审视起素河来。

两人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了相似的情绪。

是姜栝先压住一边嘴角冷笑,且算是在意料之内地道:“我就知道。”

素河的目光像是要将人剐掉一层皮,姜栝却懒得管,而是道出心中所想:“你同明极应该不止我看见的这点交情吧。”

明极向来就说素河莽撞轻率,姜栝只是稍微激了一下他就直言:“那不然呢?”

姜栝问:“那有多少?”

素河要笑不笑,话从唇缝里钻出来:“比你多就是了。”

姜栝再问:“又多多少?”

“多、得、多,”素河一字一句地回复,“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不看看他素来是偏袒谁,不看看他有没有正眼瞧过你。”

姜栝耸肩不以为意,“王八编草帽都比你这张嘴胡编乱造有章法——倘若他真的不在意,也不会留我八十年,是不是?”

“留你八十年?”素河假笑如常,双目神游思索,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像询问亦像反问,“养鹿千日都要拔角割肉,留着你……来日一起杀了吧。”

姜栝闻言并无异态,而是道:“我瞧你是眼红嫉妒了,毕竟我跟他可是日日、夜夜、待在一起啊。”

说完还不够,一边将素河渐渐黑下来的表情收入眼中,一边伸出一只食指点点嘴角,弯嘴一笑,“尝过吗?”

仅是眨眼之间两人就已经在陡峭的山峰间打起来,衣袂翻飞声声作响。

对面的人起了杀心,而姜栝轻松悠闲地退到通往另一座山峰的巨藤上,敏捷地连退几步,笑道:“你赶紧告诉我他现在身处何处,等我找到他,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帮你说。”

回应只有风声,素河如发雷霆疾步奔来,步伐扬起细雪,二话不说就是拳脚相向,从一根藤蔓打到下一根树枝,又从树枝打到下一根藤蔓,一路向下就打到了云雾里,落雪不止。

姜栝对云雾中朦朦胧胧的人影道:“他要是知道你的心思,还会对你像从前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对你不过是关照和看护,哪儿有丁点在意?”

下一瞬云雾中就冲出素河,姜栝却是立即跳下巨藤抓住底部纵身跃到素河身后,素河回头不及防备,堪堪接了几招就大意坠下高空,姜栝低头俯视,眼中仍是一片白茫茫,仔细戒备着,道:“他是对你说了许多话许多字,但那句句都是嘱托——把你当没长大的小郎君呢。”

猛然间,素河踩着新生的藤蔓跃上来,一招一式全是明极的招数。

打个不停,再打便下了云雾,万峰海也从一望无际的白色变成了数不尽的墨绿压在头顶和四周。若是素河失了足,他就会踩着肆意乱长的藤木卷“木”重来;若是姜栝大意没站稳,他就会顺势落到下面的枝藤上。

一时间枝藤乱缠,满是混乱。

这边姜栝才稳稳落足,那边素河就踏着向下长的枝藤冲过来,还未靠近,忽然就踩到一堆尘埃,直直坠下高空,山腰上的草木从四面八方抽条要接住他,却被一股力量全然化为**,素河再去施法,那些草木却只是涌动着顶端,新的刚长出来就立马变成旧的,导致草木凝滞不生,素河挣扎无用,指尖与藤桥失之交臂,直直坠下半山,血浆溅了满地。

姜栝也跃下高空,借助横穿在群峰之间的枝干藤条快速落地,一手按住了正在复原裂骨断筋的素河,只见他头受重创,神志涣散。

姜栝一刻不停地逼问:“明极到底在哪里?”

他加重手上动作,“在哪里?!”

素河脸上血网遍布,双目呆滞,徒劳地张了张嘴。

“听不见!”

素河艰难出声:“此界……风神……殿……”

姜栝将他甩开,站起身狠道:“我是无路可走才信你的,你要是敢骗我,下次变成枯枝败叶的就是你。”

说罢转身赶往此界风神的灵吹殿。

……

万峰海的海不是真的海,上有云海,下有花海,就是没有汪洋大海。千万孤峰生于山脚的群花之间,浅淡的花色令人心旷神怡,配色相得益彰,美得似幻。

溪畔有一片浅蓝色的花海,花海中躺着素河,他身下鲜血四溅,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浆沾染了小而精致的淡蓝花瓣和淡绿浅草。

一滴血从花瓣上滴到素河眼前。

繁花近在咫尺,素河并不觉得美,他红着眼,看着花托里的蛛网和断翅虫,看着花柄上蜘蛛腿一样细细密密的绒毛,看着草叶上的破洞和斑点,看着在泥叶和石子里爬行的虫,只觉得令人作呕。

他能感受到万物生——所以明极很放心让自己去做不能被人看到的事情;他生来无父神,没人教他怎么体悟血脉里的神力,但他生来就能感受到万物无处不在——

非、常、烦、人。

他没有立即用此界命神之力恢复自己,而是将心中的愤怒咽下后才缓缓撑起身子,让那些草木长得与高峰同高,把自己送回天一殿。

一落地,良辅良弼见他如此惨状急忙上前扶住他,他不要,一边孤身走进大殿一边道:“放飞鸟,告诉灵吹殿,彼境命神遗脉不日会自投罗网。”

此界中,离天一殿最远的神殿就是灵吹殿——他倒要看看是脚跑得快还是鸟飞得快。

良辅追问:“天神,是隐信还是正信?”

素河径直往前走,“正信。”吩咐完就独自进殿。

殿外的良辅听命地去到一株栖息了二十多只飞鸟的巨树下,伸手招来一只,顺了顺羽毛,准备写信去了。

良弼临行前看了一眼无声铃,也进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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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进1,薄纱情敌带走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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