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弃犬

明极的视线像被缓缓举起来的惊堂木,等它砸下,就能决定姜栝的去向。

姜栝忽略这道视线里判罪的意味,转口对明极道:“明极,我站不动了,你把那个坏掉的法器给我。”他逼自己不去管他们前一刻说的话,语气一切如常。

他又说:“真的,你信我,把东西递给我,不说看个透,看些门道是不成问题的。”

明极却站在原地,凝视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姜栝笑道。他已然丧失半跪的力气,自暴自弃似的跪坐在地,笑得略微勉强。

看他做什么?明极看着他,想着进惊世殿以来他说过的话,那些话落入耳中,无法克制地延伸出另一层意思。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

——我早知道你会来自投罗网。

「要当心。」

——你去警惕别人,别再来警惕我。

「在人间的时候,他哪儿来的胆子同你叫板,若他只有一人,断然不敢让你前来。」

——他当然不止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不过让你去疑心别人,你就不会疑心我了。

「他与此界风神设伏我,我大意了,中了他们二人的计,被他带到了惊世殿。」

——我受害了,我是无辜的;不过你猜这到底是二人之计还是三人之计。

「那个此界风神李不如不简单,到惊世殿后我从未见过他,不知他有什么企图。」

——对你有企图的是别人不是我,我得把自己择出去。

「你认识那个此界风神吗?他们让你来,却不让众神插手,是私仇?」

——反正我不认识此界风神,所以把你骗来惊世殿一事与我毫无干系;我也不清楚此界风神为什么无缘无故做局等你。不过你猜我究竟相不相干,究竟清不清楚。

「对了,把我骗去灵吹殿找你的人,是你的好弟弟,他有几分值得信?他心底没憋好事,要警惕他。」

——从小被你照应着的素河不值得信,尽管他永远毫无保留地帮你,但抓着你把柄的我值得信。

「我怕我又找不到你了。」

——要是找不到你了,我不就白抓你八十年把柄了吗?

「我不走,我就跟着你哪里也不去。」

——我就是要你不死我不休地缠着你。

「难道你忘了?神力的异动你能感受到,我亦能。我自己的神力已经不多了,倘若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怎么会故意害你流失神力?」

——难道你忘了?我和你早已神力交融,我要你死你就能死。我自己的神力已经不多了,正好需要你的。

风不动,善神大人连发丝也不会动,两道目光取代了三根长钉,重新把姜栝钉死。

三根长钉穿透过的伤口惨状万分,半凝的陈血被蹭花些许,姜栝的脸上当真显出许多憔悴可怜,可惜他面前站着的是明极,再怎么可怜,比起堂堂善神大人受过的,他也不过是相形见绌。

长久的相顾无言,如同一场缓慢的刑罚。明极好不容易认认真真看过来一次,姜栝却觉得他不像冰块了,像彼境火神的恶火。

不是说冰炭不同炉吗?怎么能有人是冰的时候寒得足以断骨,是炭的时候烫得要把人蒸发。眼前的这簇恶火不仅在把人一寸一寸烧得灰飞烟灭,还在让人一丝一丝饱受窒息的折磨。

姜栝想让他别再看了。

就在姜栝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明极终于有了些动作,只见他收起宛如铁索的视线,转了身,衣摆随着他的动身微晃,而他开始迈着那种独属于他的、不紧不慢的、随意而为的步子,走向被咸拆成几块的法器。

伸出来的指尖苍白单薄得就像只剩下一层残魂,看上去并不像有血液在肌肤下游离的模样,强烈的惨白对比着强烈的血红,明极从那滩血泊中捡起破损的法器,站起身,顺带甩一甩上面的血,血滴“哗哗”几声砸在惊世殿的地面上,砸出几条甩溅的红痕。

残留的血珠从明极染血的指尖落下,掉在地上没有声响,正如他几乎没有脚步声地来到姜栝身前,蹲下来,一边膝盖着地支撑,一边膝盖上搭着手肘,把手里的法器递到姜栝眼前。

姜栝望着近在咫尺的法器,准备接下,就在他伸手即将接住的时候,明极手腕一转,避开了,并问道:“你当真不走?”

这人的眼睛长得这般如雕如琢,非得死气沉沉地敛光藏情,不是空荡的就是幽深的,就不能盈一汪水进去看人吗?姜栝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拖着病容,手指缓缓地挤入明极的手心和法器之间,一片冰冷中握住法器,往自己这边拽一拽,对明极道:“老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让你给我递个东西,好好递不行吗?我这还伤着呢。”

他拽出法器只用了几分力——明极根本就没有使力,他一拽就给他了。

法器已经到手,姜栝却不去管它,手拿着它随意搭在大腿上,转而望着明极,神色里充满了拒绝割舍的强横。他的另一只手扣在明极手腕上,不曾松开分毫,朝着明极指尖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四指沿着明极手背上的指骨向上,余下的拇指就按着明极的掌心,与四指同步滑动,最后四指斜着插入明极的指缝,把明极的手慢慢拉过来。

明极就静静地等着他动作,波澜不惊地心想着他下一瞬是否会不再做戏突然反咬,结果没想到他真的反咬了,真咬,用牙齿,就咬着明极食指的第二节,上下齿略加用力,算是轻轻咬合一下,还没泄恨,立马就被明极逃脱还被他反手钳住下颌。

他对明极笑,从明极指缝中落出来的四指重新搭上明极的手背流连,乏力地道:“对了,就该这样,别松手,用些力才好。”

明极手上力气骤然加重,“看出什么来了?”

姜栝盯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我想要的什么都没有。”

明极不耐烦地皱眉,重新问了一遍:“我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姜栝摩挲手中法器,要低头,一开始明极不许,最后还是把手松开了;但姜栝没有松,当明极把手放下随意垂着时,他那只搭在上面的手就顺道而为地跟过去,似牵似握。

他把法器拿起来,探究一番,在明极耐心快要耗尽时开口道:“不入流,杂糅了许多种法器的影子,但大体仿的是天机仪——你生来就没有这种东西,这是专门为你打造了一个;如若真是这样,那这里面装的就是你的血——你的血怎么会在里面?”

明极垂目一阵,又看向姜栝,问:“你怎么知道?”

姜栝凑近他,对他道:“明极,你猜一两百年前是谁改了天机仪?——整个两界神天的天工所里,除却那些降世奇才的半神,我就是最厉害的。”

听见这个回答,明极有些意外,也忽然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过往十分模糊,于是他情绪寡淡、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你活了千岁。”

姜栝一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才发现。”

明极问:“你在天工所待过?”

姜栝的声音因为缠上了虚弱而显得迷乱,游丝一样攀绕上明极的耳畔:“想知道吗?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明极不语,神随意往,正思索中,却被手上的动静唤回神,他一看,姜栝不知道何时与他相扣着手,眉头一蹙,把手抽出来了,接着站起身,没有半分要把姜栝扶起来的样子,把他留在原地,朝孟小由那边走去。

孟小由不省人事,是被姜栝施了法。

明极拾起女护神留下的那一堆绳子,将孟小由绑起来,刚执绳而站,殿内就响起了脚步声,明极眼睛一抬,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咸。

“明极大人,”咸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只找到一个,我已经对其施了法,另一个实在是找不到了。”

明极问她:“是否认出你来了?”

咸歇够了便直起身,摇头道:“不清楚,因为不知道一直找不到的那个有没有躲在暗处勘破我的身份——不过我是探查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才施的法。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这次跟去救大人你那次不太一样,当初只需要让那些护神既视即忘就行,表面上是看不太出神力端倪的,这次却要让良辅良弼忘掉见过之事,其中牵扯的病理太多太杂,父神和我都不曾钻研清楚,恐怕没能做到滴水不漏,我亦不敢多施法,生怕到时被人看出神力痕迹。”

明极泰然若素,只道:“无碍。”

见他冷静如斯,咸稍稍安了一点心,询问道:“接下来就要回去了吗?”

明极“嗯”了一声。

咸复问:“那这位大人呢?”

明极顺着咸指的方向看过去,与姜栝对视上了,只看了一眼明极就收回目光,说出来的话令姜栝如坠冰窟——

“让他也忘了吧。”

咸还未说“好”,听闻此言的姜栝猛然如决堤一般崩溃,仿佛缠绕着雷电的长钉还刺在他的额心,击碎他的佯装无事。

他笑了一声,喊道:“明极。”

明极心意已决。

“明极。”姜栝在笑着哀求。

明极丝毫不顾他的死活。

他在绝望中再次喊出明极的名字,眼里动容着微弱的希冀,希求他能有一丝心软——

“明极!”

激不起他善神大人心上一点涟漪。

所有幻想被冲垮,几乎长达八十年的羁绊也好,在人间更为亲近的几个月也好,都像梦,都像薄冰,脚一踩——全碎了。

“为什么?!”

“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钟情你八十年!心与血昭昭可鉴!纵是你要我剖出来给你看都行!”

“你究竟在防备我什么?!”

而明极只是道:“施法吧。”

“明极!”

姜栝仓皇之中站起身,眼神在明极和咸之间飞快地来回往返,一边注意着咸的动作,一边渴望从明极口中听见制止。

“你敢施法试试看!——明极,理由呢?理由呢?!”

“是!是我害你入了险境!我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我只是想知道对你而言我究竟重不重要!”

“现在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再让你涉险了,不会了……”

但是明极屹然不动,袖手旁观地漠视着咸甩出一道法力。

几乎就在一瞬间,当彼境疾神之力触碰到姜栝的时候,彼境命神之力也袭向咸,善神之力参入二者,紧随其后将彼境命神之力阻挡,可仍旧晚了一步。

三道神力交错,一眨眼,咸忽然半身发抖,痛苦地皱着眉,胡乱从嘴里发出一些声响,然而含含糊糊吐出来的发音蜷缩成一团,根本没法形成半个字。

另一边,姜栝无力地垂着头,良久后,眼皮一动,抬起身,视线投过来。

只见那双桀骜的眼睛依旧如明星,新奇中夹杂着几分漫然,打量四周,在注意到明极后,神采粲粲,弯嘴笑言:“……郎君,我瞧着你有几分面熟,我们可否见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贵妃娘娘千千岁

岁岁平安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3进1,薄纱情敌带走神尊
连载中Jolxx /